玄机尉
果然,等妘挽、柴桑一行人到达草堂之时,屋前早已聚满了孩童,他们正在边玩闹边等待他们的老师,柴桑见状,向妘挽颔首示意后,便赶忙召集孩子们随他入舍听讲,孩子们倒也听话,纷纷小跑着奔向草堂,很快所有的孩子都进入了草堂,草舍里霎时响起了朗朗的读之声。
正当妘挽也要准备入内之时,却看见草堂的角落旁探出了一个身影,妘挽悄悄走近,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正拿着树枝很是专心地在地上写字呢,妘挽用不大不小地声音道,“想学的话,进去也无妨。”小姑娘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扔下树枝就要跑,被辛禾拦下后,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我只是路过而已。”妘挽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微微抬起头,瞄了几眼眼前人之后,才慢慢抬起头道,“您...是位姑娘吧,我...之前在这儿也见过您。”“眼力不错嘛,这么说你常来草堂了?”妘挽道,“嗯,是的,柴先生常常来这儿教孩子们认字读,我...也想学些,所以....”小姑娘道,“既如此为何不进去呢?”妘挽问道。
小姑娘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地摇头道,“我....我怕...惹先生生气。我们乡下的教先生整天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从不让女孩子进学堂,有几次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溜了进去,还被先生......给打了出来。”“放心,至少这里是没有人会赶你出去的。”妘挽温柔地说着,随即便拉着小姑娘的手,走进了草堂,在后排的位置坐下。草舍内,所有的孩子们都在认真地跟着先生诵读,并没有注意到妘挽她们的到来,只有先生看到了她们的到来,对她们微微点头示意。妘挽感受得到,小姑娘由最开始的紧张,到之后溢于言表的惊喜和感动,再到之后无所顾忌地同大家一起诵读,在这一刻,大家都抛开了身份地位的束缚,只是因为相同的快乐相聚的有缘人罢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授课结束了,孩子们纷纷向先生道别后离去,那个小姑娘也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向先生拜道,“谢先生。”柴桑不解,看向妘挽道,“这位姑娘是?”小姑娘立马接话道,“先生好,我叫钟莹,先生唤我小莹子便是。”“小莹子,不错,好听好记,我说的没错吧,柴先生不会介意你是女孩子的,你以后可以放心来草堂了。”妘挽道,听了妘挽的话,柴桑了然,很是和气道,“教化于众,无男女之别,你可放心来此。”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小莹子感动得直蹦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儿走了进来,看到柴桑行礼后道,“先生好,先生的课可是上完了?”“课已经结束啦,小虎儿今日可是来晚了。”柴桑道,男孩有些失落,但仍礼貌道,“我和阿娘今日去了较远的地方讨饭,故而回来得晚些,如此,先生,告辞了。”妘挽看了看男孩儿,在他就要走时叫住他道,“你....还记得我吗?”男孩儿抬头看着妘挽,想了一会儿,高兴地道,“是您,记得的,您上次送了我们一只烧鸡,多谢恩公。”说着就要跪下给妘挽磕头,妘挽赶忙拦住他道,“不用谢,上次经过园子看到你阿爹的腿受伤了,如今可好了吗?”男孩儿摇了摇头,有些伤心地道,“我阿爹本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因一次意外受了伤,便被那家给辞了,虽是给了些钱,但是付了看病的银钱之后,也所剩无几,本来还有亲戚可以投靠,可我阿爹的腿伤一直不好,时间长了,他们也不愿再施舍我们了,走投无路,我和母亲便只能行乞度日。”听着男孩的诉说,妘挽若有所思地安抚着男孩儿,想着如何可以帮他们时,小莹子突然问道,“是伤到腿了吗?可以带我去看看嘛,说不定我可以治得好。”
虽有些不信,可看着男孩希望的眼神和小莹子自信的神情,妘挽一行人便来到了那所“孤独园”,园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只是与上次相比,园中之人更多了许多。只见小莹子用手指轻按着男孩儿父亲腿上的几处穴位,一边询问着病人的感觉,之后道,“伤得倒是不深,可是拖得时间有点久了,怕是好了,也不能完全恢复如初,不过如正常人般行走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能或站或跑时间太久。”旁边男孩的阿娘一听,赶忙拉着小莹子的手跪下道,“若姑娘能让孩子的父亲站起来,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的恩情。”小莹子急忙扶起妇人道,“娘子放心,我爷爷医骨伤数十载,这伤难不倒他老人家的。”“看不出小莹子你年纪轻轻,还懂医道?”妘挽道,小莹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儿道,“嘿嘿,不过是祖传下来的手艺罢了,把他们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小莹子拍着胸脯说道。妘挽看着善良的小莹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众人道别后,便同柴桑返回了太学。
下午的课业开始了,一同上午的一般无聊,无非是些《仪礼-丧服-子夏传》、《周礼-天官-内宰》之类的,再不然便是《女儿经》或者《烈女传》,还不如柴夫子在草堂里讲的有意思。也许在世人眼中,女子读无用,因为她们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经业从商,可读识字只是为了入仕为官吗?读是为了明理,是为了明断是非曲直,所以即使多数人甘愿为这世道所蹂躏,也总有人愿意站出来尝试一把,比如小莹子,比如阿娘,那在这滚滚乱世负重前行的自己,又是否能找到一条出路呢?
读的日子或许就是这么闲适和安逸,每天妘挽卯时出门,酉时方归,东宫内诸多琐务她不需操持,月漓阁无外人来扰,丹夏管理得也妥妥当当,妘挽除了偶尔去草堂外,几乎成了二点一线的生活。妘挽本就是异国人,在炎国没有什么朋友,原本宗亲世族的夫人们曾想以请太子妃喝茶、赏花、游湖这些由头与她套套近乎,可如今妘挽王命在身孜孜求学,谁也不好意思打扰,便只好作罢,再寻机会,于是乎,妘挽很少见到外人,即使是太子亦是极少碰面,妘挽的小日子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过着。
东夷国含元殿后的花园中,槐王正和陆丞相对弈,只见棋盘上执黑子的槐王步步紧逼,白子被束头缚脚困于一方,槐王道,“公主嫁到炎国已有些时日,孤有耳闻说,公主不得太子喜爱,如今更是被罚于太学。公主的婚事是丞相一手促成,不知今日的结果,丞相可曾料到啊?”陆丞相听到槐王的话,原来是兴师问罪啊,陆丞相不卑不亢地说道,“王上明鉴,公主天性洒脱,自是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臣觉得她的不同是个变数,至少对东夷而言,是有利的。”陆丞相嘴上说着,手中的棋子也没闲着,“可只是不同,并没有扭转乾坤的作用。”槐王颇为不屑地说道,陆丞相道,“王上说的是,一个小小的棋子虽然不是很起眼,但只要放得时机恰当,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有时候适当的示弱,也是以退为进的方法。”果然,陆丞相的白子一落,竟在棋局中打开了一番新天地,双方由黑强白弱,转为黑白对峙,槐王笑道,“丞相好棋啊,希望公主也能有今日丞相的气运。”
相比与太子妃的悠闲,最近的太子格外忙碌了些,每日批阅都会到很晚,除了去凝承微那儿,多是宿在畅春阁。这日朝会结束后,凤凛又在房忙碌起来,不多时,桀在屋外禀告,“治栗内史王大人求见。”凤凛一听,手中握笔骤停,眉毛一挑道,“请。”只见屋外候着的中年官员,整理了衣裳,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房中,看见太子便双手持简,下跪道,“臣,幸不辱命,历时近半年,终于筹得殿下所需军资,一应数目物品请殿下过目。”凤凛不慌不忙地接过简,认真地看了起来,不多时道,“好,王大人,不愧是国之栋梁,在不妄征赋税的前提下,不到半年就能募得如此巨款,果然是运筹帷幄啊。”王大人谦虚道,“太子过奖,为太子效力,为炎国效力,臣愿肝脑涂地。”凤凛笑道,“王大人此等忠君爱国之心,真是天地可鉴。本宫听闻王大人有独子,现于太学读,虎父无犬子,将来....也必成大器啊。”混迹官场多年的王大人,自是听出来太子的意思,马上激动道,“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送走了王大人之后,见太子心情颇佳,桀不解道,“殿下,如今国充盈,殿下为何费心另筹?”凤凛摇头笑道,”你不懂,打仗打得是人,更是背后看不见流水似的钱粮,国的钱另有大用,暂动不得。”把玩这手中的简,凤凛接着道,“有了这些,本宫要干一件大事,桀,我们午时过后,去一趟玄机尉。”“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桀道。
凤凛身着便装,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桀出了东宫,朝玄机尉方向驶去。玄机尉是炎国掌管兵器制造和冶炼的机构,隶属少府,有王室直接统辖,下设铠甲坊、弓弩坊和撩卫司,铠甲坊负责臂鞲、鱼鳞甲、龟背甲、胫甲等护具的制造,弓弩坊负责弓箭、弩箭的制造,上述的铠甲和弓弩成品经工室检验合格后,便存放至撩卫司的专门房,而此时玄机尉的考工令已经接到消息,早早在门口等候,等太子下了马车,便恭敬地引太子入内,穿过重兵把守的各个通道,凤凛来到了撩卫司的军械房,只见里面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
不等太子发话,考工令便打开了一些箱子,只见箱子里分别装满了甲胄、弓箭,这些武器在幽暗的房中散发着冷冷的寒光,仿佛在叫嚣着、无比渴望着杀场上的鲜血。凤凛从装着弓箭的箱子中拿出一簇,在手中端详,考工令在旁道,“禀太子,此弓箭按照您的吩咐,选用精铁所制,更加轻便锋利。”凤凛轻轻点头把弓箭放下,“本宫特意选定尺寸的弓和箭在何处?”考工令一听,自是不敢怠慢,往里面走了些,打开几个巨大箱子道,“太子您请过目,弓弩坊那边是第一次造这样的东西,工期长了一些,但日夜赶工,不敢误了殿下的事。”
看着眼前之物,凤凛内心已经激动难耐了,他很确定这些东西将在未来的战场上发挥巨大的作用,凤凛道,“很好,比本宫之前料想地还要好,令公这些日子辛苦了。”考工令一听,明白自己的差事办得不错,谦卑地道,“谢太子,都是下官分内的事,应该的。”太子看着弯着腰的考工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军械所费银钱,已经放到营台,你去清点一下。”说完,凤凛微微凑近了考工令道,“当然了,属于你的那份,本宫也已差人放到了你的卧房。”说完便微笑着离去,只留跪地谢恩的考工令。
坐着回东宫的马车上,凤凛对桀说道,“昔日丹墀有边骑之士,马上功夫了得,风光一时,后来又有灰篪武卒,战功赫赫,称霸一方,如今炎国国力如日中天,本宫有信心可以打造出一支上马斩边骑,下马杀武卒的锐士之师。”虽然在狭小的马车之中,但望着如此胸怀大志的太子,桀也激动道,“太子英明,属下不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凤凛看了一眼桀点头道,“如今天下局势复杂,瞬息万变,要想出奇制胜,本宫还缺一个师出有名的契机。”说完,凤凛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若不出意外,近日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
从玄机尉回到东宫,太阳已经下山,太子是在倚雪苑用的晚膳,听凝霜禀告着近日里府内发生的事情,凤凛轻嗯了一声道,“嗯,做得不错,司孺人那儿,你多注意些,凝儿....可明白本宫的意思。”看着凤凛的眼神,凝霜思索迟疑了一下道,“凝霜明白,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凤凛看着凝霜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就要离开,“殿下近日都在房忙碌,定会觉得疲累,凝儿最近学了些....按压穴位缓解困倦之法,不如殿下今日就歇在倚雪苑吧,让凝儿给殿下放松一下……”凤凛看着面带笑容的凝霜,手轻抚了几下她的肩膀道,“凝儿有心了,本宫事务繁忙,就先回畅春阁了。”凝霜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便很识大体地恭送太子,正当太子转身离去之时,凝霜突然道,“太子,太子妃出入学堂依旧身着男装,可需要妾身....提醒一下。”凤凛立身,头也未转地说道,“随她去吧。”“是,妾身明白了。”凝霜站在原地目送太子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