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头见局面彻底扭转过来,暗暗松了囗气,虚邀众人到家里坐,众人哪能如此不识相,况且有这样爆炸性的新闻要去散布,谁肯闲坐着,便客气了几句散了。霍老头将吕米良父子诸人请入家中,门外只剩一个杨寡妇呆立着!
风波很快平息了。柳家和吕家请霍医生出面为媒结了阴亲,将两个孩子合葬了。大牛也下葬了。杨寡妇到处咬牙切齿说柳叶儿的坏话,众人却待她益发冷淡,甚至没人接她的话茬,杨寡妇抓狂了。众人心里明镜似的:柳长生不肯娶她,她便把一腔毒气发到柳叶儿身上,疯狗似的乱咬。
原来,霍老头一听说死的三个孩子里有杨寡妇的儿子,头皮便发麻,准知道她得来胡搅蛮缠。好在医馆一向是个消息灵通的所在,绞尽脑汁把前些年一对殉情的男女与这俩孩子联系起来,这样一来只剩下一个大牛。好在还有一个吕米良活下来,要不这事儿还不好圆呢。
柳叶儿目瞪口呆,对于古人这种清奇的脑回路不得不表示佩服,对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一句话有了深刻的认知。老头儿下了死命令:柳叶儿严禁独自出门,最少要刘妈或姜妈陪着外加一个伙计跟着才能出一趟门。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头结束了训话。流连死的心都有,姜妈主要管孩子,根本没闲空儿;刘妈忙完了活计倒是有闲空,可刘妈是一个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人,强烈反对大姑娘小媳妇出门闲逛。流连一天天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简直生不如死,憋得百爪挠心,直用头撞墙。
梁国——流连现在知道这里是梁国——对于女人倒也不十分苛刻——虽然跟现代没法比。柳叶儿在出事前还在塾里念,这个倒是让人始料不及——流连一直以为古人平民是不会让女子读的。石桥镇以大石桥为名,有两座大石桥,还有个码头,是本县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处,居民多从事装卸和运输工作,典型的靠水吃水。出事儿后,是不能读了——一般女孩子读也就是读到十一二岁,柳叶儿正好十三岁。女孩子在塾里读,不过是学着识些常见的字,学学算学,主要还是学针指女工,规矩礼法接人待物。从女学出来的女孩子落落大方,能写会算,在婚姻市场上比较抢手——从实际出发,无论乡下的土财主还是镇上的小掌柜,都更愿意求娶一个能当得了家算得清帐出门不露怯的娘子,因此,但凡有几个闲钱的人都肯让女孩读几天。柳叶儿也在镇上梧桐院的女学里读了两年,只学了算学还没开始学女红,好在老太太和姜妈的针线活都能拿得出手,流连的苦日子算是没个头了。
流连从不知道做件衣服竟有这么多讲究:颜色怎么搭配,怎么裁怎么剪,怎么锁边,怎么缝,你以为缝好就算?早着呢,怎么熨烫怎么浆洗,怎么捶平,再头大也不行,都得一步一步来。流连总算知道那些个大小姐为什么要配那么多丫环了,少了根本不够用!
这才是衣服,还没说鞋呢,鞋比衣服更费劲:先抹袼褙,就是把一些不穿的衣服拆开,用稀浆糊抹在一起,干了之后一只只剪下来,用布条沿了口,再四五层摞在一起——考验剪刀功的时侯到了——姜妈剪出来的鞋底俏俏的,自己的,唉不说也罢,然后一针一针地把鞋底子纳出来,可怜手勒得红肿,鞋底子依旧松松垮垮的,有了鞋底还没鞋面呢,鞋面更费工,流连算是明白《红楼梦》里为啥会把鞋做为礼物送了,这东西确实珍贵!难怪女人们要裹小脚了,小脚鞋起码省三分之一的工。
流连一天天度日如年,非但没能过上想象中的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干宅斗玩日子,连百无聊赖为赋新词强说愁也顾不上。从早到晚,过得比死面火烧还充实。
好容易熬到了四月初四,是个什么菩萨的诞日,活了三十年,流连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对菩萨产生了感激之情——要不是菩萨,哪能找出借囗去逛逛呢。一早起来,老三就预备好马车,并不是电视上常见的轿子车,而是那种运粮食的大车。霍老头儿出来进去的催女人们快点,连早饭也没顾上做,一人吃了块油饼。等雇的马车一来,倾巢而出,仅留了一个最老的伙计看家。
一路上,有钱的骑马,没钱的骑驴,镇上的人家赶马车,乡下的人家赶牛车,实在不行的用腿走,蚂蚁搬家一般,乌泱乌泱地到处都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打扮起来。六姐抱怨出发地太晚了,没人搭茬,一个个东张西望的,眼都不够使了。
忽然,刘妈护住了流连,流连冲刘妈示意的方向看去,杨寡妇独自伫立在一株垂柳树下,怨毒地望着霍家的马车,初夏的太阳里,流连竟打了个寒战,传说中的杨寡妇果然名不虚传。
足足颠簸了一个时辰才来到普济寺的山门外,老三因想着要和刘妈修复一下关系,两辆车便由雇来的车夫守着,一群人扶老携幼往山上走去,很快便被人流冲散了。姜妈和刘妈来前得了令,紧紧跟着流连,旁边老三涎着脸寸步不离,钱学和六姐抱着长哥儿走了一起,霍家老夫妇拉着小虎走了一起,旁边只跟着一个年纪最小的学徒,其余的人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不知怎的,流连浑身上下不得劲,心里毛毛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按上说的,这会应该会有人陷害自己与人私会,或设计偶遇心仪的男子,讹住他逼他定亲,全看你是主角还是配角了,想想都好笑。满寺里挨挨挤挤都是人,放眼望去,都是后脑勺子,哪有什么景色可看。现代人旅游旺季人挤人,古代人更挤,而且因为远行不便,日常生活无聊,更以挤一挤为乐,估计是没别的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