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不知,这方及膝高的软床,是以她师父的罡正真气凝结而成。锦褥之下似雾却不四散软塌,似冰却又不寒冷冻人,安神舒惬,时温时凉;寝一夜可得筋骨舒活、身强体健,寝十夜可得顽疾尽祛、固病不生,寝百夜可得心净澄明、延年益寿,寝千日可得外邪不侵、长生不老。
幸福的神色在少女的脸上慢慢荡漾开来,她试着悄悄地平躺在软床上,让自己兴奋的大脑放松下来,心里咯咯地笑着。
俄而,她才敢偏过头去。看看飘窗外洁白的云朵,因为日渐偏西被镶上了一圈橘色的金边儿,亮灿灿的让人瞬间温暖;若不是还记得师父就歇在隔壁的仙殿之中,她都要错以为,这漂亮的云朵是除夕时溯回小镇街面上贩卖的棉花糖了。
她伸手轻轻地抓了一把,除了清凉怡人的雾气之外,却是什么也没有抓到。饶是这样,她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小手,不禁发自内心幸福满足地“咯咯”直乐,笑声清脆悦耳。
经过丧母、被父亲抛弃、转卖还钱等之前一系列的苦厄磨难之后,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特别大的悲喜,欢颜是不会太过强烈地表达自己情绪的。因为从内心深处透支了的筋疲力竭,因为茫茫人海无亲可依,少女不知道她是否还有任性表达情绪的资格。
即便是这样,那两声带着小心与不安、简短而清脆的欢笑,还是被寝殿之中稍歇的风云卿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少女幸福清脆的笑声,风云卿内心十分欣慰,难得向来无忧无喜的玉清天尊,嘴角也挂上了一抹不被人察觉的浅笑。
一缕金红色的霞光透过欢颜白嫩的小手,透过刚刚被她抓薄的那块儿云朵,暖融融地照射进来,刚好映在柔软舒服的雪白绒被上,少女安然地沉浸在这抹柔和的霞光中,幸福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
风云卿以素手抚琴,十指修长白皙又不失力道,他的指骨略微向外凸起,琴声清朗流畅,仿佛似水中的涟漪一阵阵荡漾开来,更似天边的薄云一丝丝绵延轻漫。
欢颜在这样轻缓舒服的琴声中,渐渐告别了周公。她躺在以仙气凝结的方床上,静静地翻了个身,轻揉着眼睛,慢慢醒转过来。
欢颜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已经大亮的天色,她蓦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穿戴整齐,然后以尽量轻稳的步伐,循着清雅出尘的琴音一路找到了房。
未进房门,欢颜已经瞥见两位师兄,他们正躬身立于堂前,好像是在给师父请安。见这一幕,欢颜大脑瞬间彻底醒转,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迟到了。
少女由于心下顿生的紧张和害羞,本能地回身将自己躲到了门外,她倚门而立,不敢进去,脑袋里乱作一团,心里不停地在打鼓。她想:糟透了!自己第一天入门,这里的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哦不,是才刚刚开始,她竟然会迟到!而且,是在给师父请安这样严肃的事情上,她居然会迟到!而且……还有两位师兄都在里面看着,他们看起来是那样优秀,璧玉一样的人儿,这会儿……他们该不会是被自己连累,才一直躬身揖礼吧?真的是糟透了……天啊,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欢颜突然之间发现,房内的琴声已停。“难道……师父已经发现了自己……这要怎么办才好?”欢颜不安地想着。
只听,从屋内飘出了一个熟悉又温和的声音:“欢颜,进来。”
欢颜一时之间听不出,师父唤她“进来”的嗓音里暗含着的情绪,是喜是怒?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可言?她只能恭敬照做。
欢颜缓步行至屋内,厚着脸皮不敢多看两位师兄一眼,只是恭敬地揖礼给风云卿请安。
风云卿知她新来,对浮云山的环境和作息时间尚不熟悉,并不苛求。他只是如往日在溯回小镇外的山洞中一样温和,嘴角挂上半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说道:“浮云门统一的晨起时间是卯时初刻,你初来乍到,一切还需慢慢熟悉。”
“是,师父!”欢颜尽量表情自然地回话,但是想想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偷眼看看旁边躬身揖礼等她的两位师兄,心中不由得现出一丝羞赧的情绪。
其实,风云卿并没有要求,雾凇和雾梣一直保持问安行礼的仪态,他对弟子们虽然要求严厉,但并不严苛;仙龄二百余年,在远古洪荒就已经拜师学艺的他,早已经不在意这些繁缛节。
只是雾凇作为大师兄,他有看顾师弟师妹们日常行为礼仪规范的职责。今晨,他和雾梣一同来给师父请安,看见欢颜未至,深责自己没有尽到师兄的责任,昨日忘了通告师妹晨起的时间;于是,便主动这样保持问安的仪态做好示范,算是自惩;他还声称,因为师父久不在山中,能有这样诚心诚意给师父问安的机会,也觉得是一桩幸事。
看着欢颜站在原地,有些踟蹰地惴惴不安,风云卿并不想她第一天开始新的生活就这样紧张。他决定,免去了雾凇和雾梣今后所有早晚问安的仪式: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他自己最是了解,数十万年的言传身教,那些用尺规量出来的基本礼仪和为仙准则,早就根植在他们的心底里,成为他们举手投足之间的习惯,沉淀出一种他人望而不及的出尘气质。
风云卿并不多言,他只做了个手势,示意雾凇和雾梣二人退下。
他随手变出了两只仙灵鹦鹉,一只名叫红翎儿、一只名叫绿翎儿。他命令两只鹦鹉,在一天的时间内,要带领欢颜走遍朝露殿的各个角落,熟悉朝露殿各个屋舍的用途和位置。
两只鹦鹉叽叽喳喳,嗓音啁啾如歌声般动听,愉快地答应了。能得天尊的召唤,着实是它们的一种荣幸。
红翎儿和绿翎儿,当真按照风云卿的吩咐,带着欢颜观看了,朝露殿的每一间屋舍和每一寸园圃……。一路上,欢颜瞪大了眼睛,寸步不落地跟着两只引路的鹦鹉,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一处细节,不小心迷路。
只是,红翎儿和绿翎儿,它们实在管不住自己那爱说爱闹的天性,百无禁忌停不住地相互聊着天儿:
“她是谁呀?”
“好像是个女的。”
“嗯,对!跟咱们族长一样是个女的!”
“但是……浮云山可从来都没有女的!
“她……她可没有咱们族长漂亮。”
“不过……她看上去还是蛮可爱的,可能不会像咱们族长发火时那么吓人!”
两只鹦鹉一边不停地各说各话叽叽喳喳,一边还不忘带领欢颜熟悉朝露殿各处的位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