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行着行着,他忽听身后没了动静,转身回头去寻,却正看见欢颜偷拿那中年妇女笼屉里的蒸饺……看见她慌忙地将它们塞入袖口……。这一幕,让风云卿不由得心下愠怒,眼中冒火。
欢颜本以为她逃过了老板娘的看顾,偷取蒸饺成功,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回转过身去前行了不过刚十几米远,还没来得及混迹于人群之中,竟然就撞上师父那张冷俊非常的冰脸,那束从头顶俯瞰下来注视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愠责的火焰,不怒自威,严厉非常。
欢颜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被师父逮了个正着堵住去路,她低下了头,站在原地惴惴,再不敢抬眼看师父那双蕴满了火焰的黑眸。
风云卿也万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这样善良乖顺的孩子,竟然也会有如此逾矩失控的行为。
风云卿急速地运转大脑,灵光一闪便拿定了主意。他不欲在大街上让欢颜难堪,他相信,只有从内心激发出的自尊力量,才是规范人所有行为的最佳准绳。他既要在外面顾全了欢颜的人格尊严,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应该被尊重的正常人;又要唤起她被蹂躏已久的自尊心,让那股由内心激发出的自尊力量,从此以后可以看顾好她自身的所有行为。这才是伫立在她内心里最好的道德准绳。
试问,他风云卿的徒弟,日后行遍六界,有哪个敢不尊之敬之?欢颜既入了他的门下,日后所有行为自不会由外界来规范,他若不能在她的心里树立下一根泾渭分明的道德界线,便枉称人师,更枉为这六界之尊。
风云卿淡然地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仿若无事地递到欢颜的手中,声音和缓听不出喜怒地说道:“去,帮为师买二十个蒸饺来。”
欢颜不知师父为何要买那么多的蒸饺,他的声音和缓到让她误以为,自己刚刚从师父的眼神中看到的愠怒和严厉都是一种错觉;或许是自己太过心虚,或许她的师父并没有发现,少女在心里这样侥幸地想着。
不管欢颜的心里如何不解,师父的命令她只能照办。拿着手里的碎银子,她转身乖乖地折回往蒸饺摊儿的方向。
背对着师父而行的十几步路中,欢颜自以为不会被察觉,轻轻地摸了摸还藏在袖口中的那两个蒸饺,手感暄软,热气腾腾。
一连串儿的小动作过后,欢颜的心中生起了犹豫之意:若是她此时回去,袖口中两个包子冒出的蒸蒸热气,势必无法隐藏,轻则会被矮胖的中年妇女一顿辱骂,重则说不定还会被他家男人拳脚相加;无论是哪一种,当着风云卿的面,她都丢不起这个人。
尽管欢颜迈出的每一步都很不情愿,但是她却不敢违背师父的吩咐,只能一步三回头,一边为难地看着风云卿,一边向前迟缓地蹭着步子……终于,她重新蹭回到了那个蒸饺摊儿前。
却说那老板娘发现小摊儿上的蒸饺丢了,正要喊自家丈夫去追贼,竟然意外地看见,那“贼”被一个身穿绢纱银丝竹纹青衣的男子堵住了去路,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模样,两人似乎低语了些什么……
果然,那孩子还是自觉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粒白晃晃的碎银子,还说要再买二十个蒸饺。
矮胖的老板娘,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驻足侧立在不远处的风云卿,男子面容冷俊,神情肃穆,只单单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壁立千仞的摄人气势,虽然身处青天白日喧闹街市之间,却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清冷的月光。平庸的妇人看惯了街市上熙熙攘攘蓬头垢面的人群,登即被风云卿身上那股波澜不惊的非凡气度所倾倒。
妇人还发现,这个英敏贵气的青衣男子,正目光不移地看顾着眼前衣衫简陋的孩子,她心下衡量了一番,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摊儿上的老板娘,难得遇到位要一口气买下二十个蒸饺的“大客户”,她给自家男人使了一个息事宁人的眼色,那汉子便转身回屋去看炉火了。
出乎老板娘意料的是,欢颜迟疑了片刻之后,竟然主动从袖口中掏出了她之前偷拿的那两个蒸饺,小声诚恳地要求妇人,只要再给她十八个蒸饺,加上这两个一起结账便好。
矮胖妇人不由得转怒为笑,抬眼又看了看街角处依旧端身侧立的风云卿,顷刻就被他春风沂雨般的教育方式所折服。
老板娘笑吟吟地招待欢颜,爽快地给她包了二十个蒸饺放于纸袋中,又将她主动拿回来的那两个蒸饺也重新包好,热情地塞到她的怀里:“小姑娘,这两个也送给你吃,若是喜欢我家蒸饺,日后常来光顾我的生意便是。”
欢颜无语,她并不像老板娘预期的那样开心。
欢颜本想着,悄悄地将袖口中的两个蒸饺掏出来,递给老板娘一起结账,这样总共二十个蒸饺,个数上与师父要求的无差,也算是自己将蒸饺还了回去;只要老板娘不大声的发作辱骂,整件事情,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偷拿过一样;师父站在远处,她小心用身形遮挡一些,或许就不会被发现,一切都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老板娘却偏偏是个热心肠,大方地将那两个蒸饺又白送给了她,还那么明显地塞到了她的怀里,这可教她如何是好?少女虽然内心里想要这两个蒸饺,却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迟疑着不肯接过。
欢颜不知道的是,她那瘦小的身形根本不足以遮挡什么,从她刚刚主动掏出偷拿的两个蒸饺结账,再到老板娘将蒸饺包好热情地塞到她的怀里,整个过程早已经被风云卿尽收眼底。
看着执拗的欢颜,老板娘不知其中原因,只说:“小妹妹,快拿着吧!别让你家大人等着急了。”
欢颜这才从她的小心思中回醒过神来,转头看向老板娘手指的方向,正看到她师父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虽然距离甚远,欢颜不用近前就可以在脑海中找补出,她师父那双如炬一样灼人的眼神——从拜师到现在,她只试探着对视过一次那样的眼神,瞬间就让她的脸颊如被火烧,羞愧地再不敢抬头。
欢颜不敢再耽搁,也不敢将这两个多余出来的蒸饺直接拿到师父的面前。尽管她知道,师父可能已经全都看见了,却不得不怀揣着侥幸,心虚地将它们又重新藏掖到袖口之中。毕竟,她也不想在大街上惹怒了师父,自讨苦吃。
她也自欺欺人地祈祷着:希望可以糊弄过去。
欢颜以为,这几日相处下来,与之前脾气暴躁的父亲,还有那些排斥她的顾家村的村民们相比,师父还是很温和的,不过是两个蒸饺而已,自己不必太过于紧张,或许师父并不会追问。
风云卿看着欢颜快步向他走来,一张俊脸上表情平淡到恍若无事,只是神色又冷肃了几分,凛严地瞥看了孩子一眼,转身先行,大步流星,气敛威仪。欢颜不敢作声,只能乖顺地跟在后面,留心谨慎,不敢再私开小差。
师徒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湮没于人群之中。
又向前面拐过了两个街角,风云卿给欢颜挑了一双合脚的棉布软鞋,顺路买好了必须的米粮,师徒二人便匆匆结束了这趟溯回小镇的集市之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欢颜总感觉回程的路途中,师父一直走得很快,她怯怯地猜想,师父大概是生气了,但她并不敢问,只能尽力地跟上脚步。
风云卿也并没有给她多想多问的机会,只要欢颜还跟得上,他便又加快一些速度。
大概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工夫,终于从溯回小镇行到了地处僻远的悬崖峭壁之下。欢颜早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因为心中有所愧疚,不敢在半途开口向师父讨要片刻的休歇。
此处绝无外人。风云卿就伫立在欢颜近前的咫尺处,他用那双黑润凌厉透视一切的双眸,如炬一般地注视着欢颜,不费一字,蕴藏着责备之意的慑人气势就已经很明显地散发出来。欢颜再一次烧红了脸颊,低下头去,心中羞愧不已。
师徒二人只这样对立者。一个神似温和,目光中却蕴含着十足的责备之意,威严地俯视着;一个做错了事情,却还企图侥幸逃避,眼神飘忽不定地躲闪着……
欢颜自知今日所行有错,不敢擅自靠近师父,只能傻傻地呆立静默在原地。
须臾过后。风云卿暂压下心中的怒火,只用简洁陈述的语气吩咐:“过来,扶好。”
是然,欢颜既不会轻功也不会仙术,若想回到那悬崖半腰的山洞中去,还得靠风云卿环抱着带她才行。
欢颜讷讷地蹭着,像花猫一样静默,小心地慢慢靠近她的师父;她的双手僵硬着,不自然地环上风云卿的鸾腰;烧红的脸颊,乖顺地贴进风云卿宽阔坚实的胸膛……
欢颜不得不承认,师父的胸膛似有一种魔力。每一次贴进去,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就像是从山涧里流淌而出的天然温泉,时刻以一种放松惬意的姿态包裹住疲惫的灵魂,让人安心舒适到想要睡去,再也舍不得离开。
感觉到平日里嫩藕一样的双臂,此刻环在腰上,动作僵硬又疏离,风云卿怎么会不知道孩子的心事?他用一只手臂抓住藤蔓,然后刻意紧了紧另一只手臂,牢牢地环抱住少女的削肩,确保她能够绝对安全,这才在脚下发力,沿着峭壁腾跃而上……
少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师父紧紧地搂抱在怀里,那力道似乎比平日里环得更紧;她心里不免感动,同时也更多了几分愧疚之意。欢颜在心下惴惴:原来,师父并没有因为她做错事情而冷待她;那么,师父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不要她吧?
风云卿对待自己的徒弟一向如此:做错了事情还想要逃避,那是不会被轻易蒙混过关的;该给的保护无论他有多么愤怒,也决不会有一丝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