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要到中秋了。桂花没再来过,柳叶儿也被严令禁止去找她,流连的日子未免太过乏味了些。
家里收了巨多的月饼,学和六姐乘着马车四处送,送不完,可见霍老头儿还是颇受爱戴的!柳叶儿奉命给刘妈送去四个——每个都有尺许。刘妈见了柳叶儿喜出望外,不由分说,留她们吃饭——姜妈陪着来的。
很快,姜妈就看出点什么了,捅了捅刘妈冲她的肚子示意一下,“你个老不正经的,别是……”
“别瞎说,孩子在呢……”说着话吃吃吃笑个不停。
“刘姐姐,难为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倒是有后福!可见老天有眼!”
“谁说不是呢!”刘妈满脸幸福。
流连细看,刘妈神情中没有了曾经的戒备之色,变得温和起来,面色红润,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因为闻不得一点儿油烟味,刘妈家里如今也用了一个烧饭的婆子,只是手艺很一般,流连默默地批评了一句。
虽然在一个镇子上住着,只是各有各的一摊子事,哪有闲聊的机会,流连默默看着二人谈得畅快,第一次知道原来姜妈有个极不成器的男人,她一直以为姜妈也是个寡妇,因为她从不提及丈夫,哪怕一个字,也从不请假回家。
姜妈原本有两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被丈夫输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妇,两个男孩被丈夫带去河里洗澡,死了一双。姜妈气红了眼,自杀不成就要杀丈夫,很闹腾了几天,宁可出来做佣人也不肯留在家里,代价是每个月必须贴补男人两吊钱,条件是到死不与丈夫见面,钱由别人转交。
姜妈从不哭。看起来千伶百俐的人,底子里竟如此不堪。归途中,姜妈拉了柳叶儿的手,默默无语。许久,姜妈问柳叶儿,你知道我为啥能在霍家干长久吗?也没指望柳叶儿能猜出来,接着回答道,因为他们从不劝我原谅那个禽兽!
流连点点头。
杨寡妇恶狠狠地盯着柳叶儿的背影,没人明白她这没来由的恨从何而来,连她自己只怕也说不清来龙去脉。杨寡妇的茶水摊彻底黄了,她更恨柳叶儿了,越来越恨!老三想带她离开——受她拖累,老三的生意变得十分差。树挪死,人挪活,有马有车,哪儿寻不出一碗饭!可是杨寡妇不肯,死也不肯,老三为难了,终于,老三丢下她自己走了。老三很仁义,几乎给她留下了所有的钱,虽然不多。
恨柳叶儿几乎成了杨寡妇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只是石桥镇已经容不下她了,卖掉了房子,杨寡妇走了,进城去了。
杨寡妇走后,镇上的人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霍家紧绷的神经也略放松些,柳叶儿也时不时陪着姜妈带着俩孩子出来玩儿。霍家的人缘儿好,柳家的人缘儿也很好,一路上搭讪寒暄的人极多,流连渐渐觉得古人日子竟也是有滋有味的了。
八月十六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奉贤虽然身份尴尬,也还是由丈夫陪着来了。午饭时,摆了两桌,霍老头儿笑得十分开心。也许是吃多了,也许是着凉了,第二天霍老头儿上吐下泻,病倒了。
喝了几剂汤药,霍老头儿好了起来,从此不再坐堂问诊,店里只卖药,老头子出方子给学,合了几十种成药,一并发卖,生意冷清了许多,学安安生生守在家里,不再外出贩卖药材。
梨已经下来了,流连用一只银铫子炖汤,银耳雪梨,冰糖银耳,百合莲子,川贝雪梨,山药百合,变着花样做,至于沙参玉竹麦冬陈皮什么的,家里又不缺,使劲用。今天流连做的是莲藕炖排骨,放了几粒枸杞,老头儿连喝两碗,浑身舒泰,老头儿边擦汗边夸奖柳叶儿,“小七,你说干爹是不是害馋痨了,怎么吃顿好吃你就舒服些,不吃就不行了呢?”旁边小虎儿抢着说道:“爷爷,我也是馋痨,我也要多吃点儿才能好。”长哥儿刚开始学说话,奶萌奶萌的小团子模样,也喝了几口汤,颇为赞许,吭哧吭哧道:“我……我……”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霍老头儿不由莞尔,学夫妻二人更是乐开了花。
一晃过去了好几天,奉贤来接柳叶儿进城去玩,八月二十五,城里过会,连过四天,十分热闹,顺口答音请霍老头儿进城去逛。
“合适吗?你上边又是公公婆婆又是祖母,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您这一?子,净操劳了,可好好歇过几天不曾?”
“行!我也上城里美几天去!”
流连心中觉得奇怪,霍老头儿没事时常常引了小虎或长哥儿玩,这次进城却坚决不带他两人,口口声声说:“逛会挤死个人,我又不惯会带孩子,万一丢了怎么办?”马车就在俩孩子的嚎啕大哭声中扬长而去。
柳家招待得十分殷勤,柳家老爷常陪他四外走走,吃吃风味,会会朋友。二十五这日,许氏、奉贤、良姐儿、绣鸾、流连以及家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长随小厮,倾巢出动,只留下柳老爷母子在家看门,霍老头儿嫌人多挤得慌,不肯去,三人坐在老太太的炕上喝茶聊天。
下十五的会比十五更热闹,乡下的人庄稼地里的活都差不多忙完了,都挤进来凑个热闹,说的卖艺的卖解的耍猴的都等着这几天呢!整个县城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挤得不亦乐乎,可见人还是群居动物,对聚会与交流有着莫大的兴趣。几个人很快就被挤散了,流连其实不喜欢这样挤过来挤过去,便向背静处走去。哪有什么背静外,相对人少些而已。真正背静处都是人家,大都锁门出来挤了,自己过去干什么,数瓦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