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玉蓉再一次戏耍了之后,盼儿很久都没敢再去隔壁。
她只默默地坐在家门前,承受着,隐忍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孤寂:每一天她都麻木自己,不要去羡慕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的欢乐景象;每一天她都劝慰自己,不要去在意邻居村民们对自己的言语冷漠和指指点点。
时间久了,日子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过,但是盼儿心底里真正渴望的友谊又有谁知道呢?或许压抑的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会忘记曾经欢乐的滋味吧。
……
这日,终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顾家村的习俗。每逢端午佳节,妇人们都会放下田间的农活,将其交给自家男人们打理,三三两两的去赶集市,多少换买一些糯米和彩线回来;糯米用苇叶包粽子香香软软,彩线给孩子们系在手腕脚腕上图个吉利。
盼儿母亲、隔壁的玉蓉娘还有邻居王大婶,也一起去赶集了。临行前,玉蓉娘特意叮嘱,让玉蓉采一些芦苇叶和艾草回来,留待午间包粽子、插门楣。
玉蓉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这话儿却被躲在自家柴门后的盼儿听了个清楚,她暗自高兴,今天两家里都没有大人,她终于可以厚着脸皮再去找玉蓉姐姐玩儿了。
长辈们走远了。顾盼儿拿着桌上的一块儿绿豆糕,关好自家柴门,在心底里鼓足勇气,敲响了隔壁的木门:“玉蓉姐姐!开门呐,我是盼儿!”
玉蓉刚刚背起了竹篓还未待出门,就被顾盼儿堵在了家里,心中不快。
她放下了竹篓,本想着应付几句就把盼儿打发走,根本没准备请她进屋,更没想要跟她好好玩耍。奈何盼儿拿着一块儿香甜的绿豆糕,笑嘻嘻地求她:“好姐姐,趁着大人们都不在家,你就陪我玩儿一会儿吧?”
“不!爹娘说了,不让我跟你一起玩!”玉蓉口头上虽然说得坚定,心中却有些执拗,她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怎不贪玩儿?
“求求你了,玉蓉姐姐你最好了!我把绿豆糕给你吃,好么?”说着,盼儿将手中的绿豆糕举得离玉蓉更近了。
玉蓉虽然心机颇多,到底不过只是个孩子。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现在时间尚早,并不着急。况且玉蓉又想到,今日晨起时母亲便嘱咐她,端午节阳气最盛,妖邪虚乏难免害人,若是出门定要多加小心,不要沾染了才好;待会儿她真要一个人去采苇叶和艾草也是孤寂得很,不如傍着这“呆傻妹妹”一起,先与她玩会儿再说。
于是,玉蓉让开了门,请盼儿到屋中与她一同小坐。
在玉蓉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个孩子玩起了“假扮公主”的游戏。玉蓉理所当然地就地自封,成为了“玉蓉公主”;盼儿则不得不按照吩咐扮演她的奴婢,时刻服侍左右,给她捶腿揉肩,给她扇风送果……。玉蓉借机没少欺负盼儿,呼来喝去,使唤自如。
两个孩子玩儿了大约半个时辰,估摸着大人们快要回来了。盼儿很害怕玉蓉父亲生气时吼喝的样子,不敢再多待下去,恋恋不舍地想要回家了。
临走时,她看到玉蓉家的方桌上放了一只草结的蜻蜓,样子逼真栩栩如生;盼儿心中喜欢,便想跟玉蓉借来回家把玩两日。她恳求道:“玉蓉姐姐,你能将这只草结蜻蜓借我玩两天吗?就两天,我保证完好无损地将它还给你。”
玉蓉很是小气,她并不想将那只草结蜻蜓借给盼儿,又不愿直说,露了她狭隘的心思。尴尬不语片刻之后,她灵机一动,转念想到,不如将这厮拐去陪她一起采苇叶和艾草,说不定回来的时候这蠢货就会忘了那只草结蜻蜓。
玉蓉暗自动完了这些心思之后,想好了措辞,佯装亲昵地回答:“今日甚欢,我还没玩儿够呢!趁着爹娘没有回来,不如咱们一起去采些苇叶和艾草吧,说不定还可以得到长辈们的表扬。等咱俩采摘回来,把这草结蜻蜓给你拿去便是!”
盼儿一听来了精神,她太想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太想得到父亲的表扬了;在她的记忆里,父亲还从未夸赞过她。于是,当即就要跑回家去寻小背篓,临出门时还不忘瞥看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只草结蜻蜓。
以玉蓉的心机,怎会看不出盼儿对那只草结蜻蜓的喜欢,她顺势又假意真诚地说了一遍:“等咱俩去采苇叶和艾草回来,我一定将它拿给你便是。”
盼儿闻言高兴地点了点头,回家取了小背篓,就跟着玉蓉一起到河边去采苇叶了。
春末夏初的芦苇嫩绿嫩绿的,那一簇簇一丛丛的深绿浅绿映着河水,勾勒出一幅天真无邪的背景画面。两个孩子徜徉其间,偶尔可以看到几只雪白长颈的飞鸟,它们一边在这片足以隐身的芦苇荡中栖息,一边捕捉着误入泥汪水涡里的游鱼当做饭食。
盼儿紧跟在玉蓉的身后,不敢落下分毫。她从来没有踏足过村外河边的这片芦苇荡,因为平日里她总是一个人;母亲说芦苇荡里很可能会藏着心思歹毒的恶徒,独自一人没身其中太不安全。
这片芦苇荡格外的繁茂葱密,远观一片深浅碧绿随风摇曳,如海洋一般波浪阵阵美不胜收;行到近处,才可看见其间的狭窄小路,蜿蜿蜒蜒地被芦草遮住,平添了几分神秘。这些隐约可循的小路,大概是这两日村里的婆婶姨姐儿们,提前来采苇叶时才刚刚割辟的吧。
盼儿欢喜地看着那一株株比自己还高的芦苇,每一棵都伸展着青嫩的叶片,闭眼轻纳一口气,瞬间就可以感受到满心满腹的清香。她的内心荡起一种幸福快乐的感觉,完全可以忽略掉玉蓉在前面略显嫌弃的神色和话语。
小姐妹两人采完了苇叶,又准备上山去采艾草。按说村口的那个小山坡上也有艾草,但是玉蓉却领着盼儿去了“后山”。
后山之所以被顾家村的人习惯如此称呼,是因为它坐落在村口那个小山坡的后面,要比那个相对平缓的小山坡高上四五倍,山路也陡峭崎岖了很多,置身其中通常是不见人迹的,村里只有几个熟悉山路的大人们,才敢经常到那深山中去劈砍柴火。
玉蓉比盼儿大两岁腿脚自然便利一些,却自顾自地行在前面,根本也不拉不等盼儿。顾盼儿跌了一跤,差点滑落下去,玉蓉却大声地嘲笑她是笨蛋。顾盼儿生怕自己追不上玉蓉寻丢了山路的岔口,丝毫不敢落后,她顾不上浑身擦破了皮肉的伤口,跌跌撞撞竭尽所能地快速追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跟在后面。
终于到了山顶,盼儿这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玉蓉已经摘了一颗艾草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玉蓉并不告诉盼儿什么样的才是艾草,她只顾自己低头拾采。盼儿只能留心地看着,学照玉蓉的样子,去采那些模样与她手中尽可能相似的野草。
不知不觉中,盼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低着头手下不停地采着“艾草”,认真的样子好像忘却了周边的一切,完全没有意识到日头已过中天,正在慢慢地向西偏移……
等到盼儿采满了一小篓的艾草之后,直起背脊抬头再看时,却已经丝毫寻不见玉蓉的半个身影。更不知是何时,玉蓉竟然趁她不察,抛下她一个人偷偷地行远了。
没错,这是玉蓉在心里早就计算好了的。她要在爹娘和乡邻长辈们回来之前下山,先赶到家里,免得被爹娘发现她又跟顾盼儿搅在一起,责备于她;也可以瞒住乡邻们,不让任何人觉察是她带着顾盼儿上了后山;至于那个呆笨的蠢货,她还想惦记借走自己的草扣蜻蜓,门儿都没有!
玉蓉回到家后,细致地整理了自己的鞋边和鞋底,擦干净了粘在上面的草叶和泥土,任何人也看不出她今天曾上过山的痕迹;而且她还想好了,一会儿爹娘回来后应对的说辞,她只要说,那些艾草是从村口的小山坡上采回来的,爹娘自会相信。若是顾盼儿还能有命从后山上回来,不识趣地向大人们告状,娘亲也自会按照这个说辞来替自己遮掩。
顾盼儿一个人在山顶兜兜转转,寻遍四下却都不见玉蓉的身影,再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急得大哭起来。她本就年幼体弱,平日里又极少有机会与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就连村口的那个小山坡总共也没去过几次,这个后山她更是头一遭来,哪里会认得下山的路?
盼儿理所当然地在山间迷了路,她心中万分焦急和恐惧,越哭越凶,越哭越是迷茫地辨不清方向……
日渐西落。回到家中的母亲,寻遍四处不见盼儿的踪影,心中惶急。
翠娥知道,盼儿平日里鲜少出门,更没上过什么山,因为害怕孩子一个人走丢,所以什么都没有让盼儿去摘采,不惜多花费几个铜板,从集市上都买了回来。刚一回到家里,就惦念着恨不能马上包粽子过节,却不见了盼儿的影子,温婉的少妇当即慌了神色。
顾大柱倒是浑不在意,他索性连找都懒得去找,口中还念叨着不咸不淡的风凉话:“一个生来不祥的东西,你找她做什么,丢了不是更好!”顾大柱说这话时神情慵懒,坐在吱呀作响的方桌前昏昏欲睡,好像丢的并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满脸漠不关心的样子,丝毫不想费半个力气。
已近黄昏,顾盼儿仍旧被困山中。她观望四下,举目望迄之处皆是密林,眼看着天色又暗了几分,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急得嚎啕大哭。瞬时,天空中电闪雷鸣,乌云急布,猝不及防地竟下起雨来……
原来,因为虚耗妖灵同胎托生寄宿体内的缘故,顾盼儿平素里些微的情绪变化小哭小闹,虚耗妖灵的魔力尚行微弱不会显现,天色阴晴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她心中若有极端悲戾的情绪波澜汹涌,像此刻这般焦急、沮丧、惊恐、绝望,便会激发体内虚耗妖灵的魔性,长哭吼啸都会震动天地电闪雷鸣,严重时还会伴有阵阵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