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的打更声回荡在清冷寂寥的街道中,冷不丁一阵裹挟着刺骨寒意的风呼啸而过,让路过的打更人一个激灵,边骂了两句抱怨话,边抬手又拢了拢衣领。
这大冷的天儿,更何况此时已入人定,别说街上了,就算是各家各户也难有几人灯火明亮,他更加快了行走的脚步,想早点结束好回家暖和暖和。
又一道打更声落下,打更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高大模糊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惊异于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有人在街上游荡!
那道身影走近了些,他这才看清那是位锦衣公子,眉眼间似乎有些惆怅。
打更人惊异于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外行走,对于这些权势人家的公子哥们也着实不甚理解,锦衣玉食长大的温室花朵又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呢!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公子却停下了脚步,回身叫住了他。
“老人家,冬日里寒冷异常,这个给您。”说着,就伸手递给他一个小盒,“这是防冻疮的手脂,您尽可收下。”
他打开一瞧,便嗅得淡淡香气,心觉这东西定然贵重,刚想开口拒绝。
一抬眼,那锦衣公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那是镇国将军府的方向。
“啪”的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划破了镇国将军府中沉静的空气。
紧接着就是赵锦阳带着怒气的责备响起,“竖子!什么时辰了才知道归家!你难道忘了今日是你妹妹的生辰!”
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刚迈入门槛的赵敬梓的袍角,他也只是短暂的怔愣,然后平静地迈过瓷杯的残骸,礼数周全地向赵锦阳...以及他身边的赵敬寒问安。
“爹,今日太子殿下召儿子议事,不承想误了妹妹生辰宴,儿子明日定向妹妹赔罪。”
“还有你兄长,自你坠崖受伤后,你也不曾对你大哥多亲近!如今对亲情这般淡漠!我看你就是那些酸腐籍读得太多!”
赵锦阳似乎是把不满一股脑地都撒在了赵敬梓的头上,手中蛇头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赵敬寒见状连忙安抚父亲起伏的情绪,“二哥儿今日事出有因,况且小妹懂事,定不会在意的,爹就不要训斥二哥儿了。”
赵敬梓将二人这一番父慈子孝的情景尽收眼底,面上却也毫无波澜,看着赵锦阳对着大儿子露出这般欣慰慈祥的神情,这在他的记忆中也是鲜少发生的事情。
其实自赵敬寒班师,他们父子三人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改变。
不,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早到自己坠崖受伤,武功尽失的时候。
赵锦阳一介武夫,从来边瞧不上那些满嘴大道理的臣学者。
于是对他来说,本寄予厚望可以继承衣钵的二儿子一朝折翼,只能以臣之身入东宫辅佐;而因身残而不受自己重视的大儿子却在此时能以残疾之身号令大军,以统帅之才立下汗马功劳。
其实这并不难想赵锦阳的抉择。
赵敬梓只是感觉到满满的讽刺,记忆里的赵敬寒自小备受冷落嫌弃是受父亲所获,如今眼前的父慈子孝亦是父亲所给。
他扯了扯嘴角,只听得赵锦阳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自灵魂深处传来淡淡的心酸。
送走了父亲,赵敬寒并未着急离开,而是走近来拍了拍他的肩,“爹刚才的话别放在心上。”
他抬眼对上兄长带着宽解意味的视线,却在深处窥探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他皱眉努力回想,可赵敬寒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竖起了警惕之心,“今日太子殿下可交待完了长信王出京的相关事宜?莱州那边可是对他如临大敌啊!”
长信王此番前去莱州,明面上是巡视大坝工期,实则暗访莱州贪污及私铸官银之事。这消息自是只有官家和太子及其心腹几人知晓。
见他神色一凛,赵敬寒轻勾唇角,这样似乎是笃定的神情更让赵敬梓心生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这样的情况无非两种:
一,他在东宫有眼线;
二,那就是...这事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亦或是两种情况同时存在。
心里的怀疑愈发浓烈,但只凭只言片语并不足以让他确信赵敬寒是否真的知道长信王出京的真实目的,只好扬起了然的笑容,“大哥放心好了,太子殿下可是亲自安排下去的。”
此话听上去是宽慰别人的语气,但在场二人都明白这话里隐含的警告之意。
赵敬寒敛了笑容,“那就好。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回房罢。”
轮椅滚轮碾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咯咯”地响声,赵敬梓回身看了眼赵敬寒远处的身影,回想起方才对话,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
他愈发觉得赵敬寒和他记忆中的人偏差巨大,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这就是他一直对赵敬寒怀有怀疑之心的原因,看似平常的动作却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但一切都没有实证,只凭感觉又如何回答得了白日里徐羡容问他的问题?
只会让她愈发觉得自己连亲生兄弟都不愿相信,自己这人更加不可靠罢了。
裴靖和长信王的关系密切,两人又是自小的情谊。此番他离京,裴靖自然是要亲自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