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士族尚道,品性风流,推崇长生之道。对妇孺女子虽没太多规矩约束,可为妾却是女子大忌。
洛京的大户人家常采买一些底层女子入府为妾,食住虽好了些,但走在外头,都是要遭白眼的。为妾者,婢亦鄙之。哪怕她们为妾,是府上主人的女人,地位也不如一般的伺候丫鬟。稍微得宠一些尚能有好些的地位,却也是不允许她们上桌同食,出门同行的。甚至此生连名声都泯灭,娘家不认,夫家不予身份,至死不过一个无名侍妾,连身份都没有。
苏念奴作为出生就受封邑的郡主,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嫁到贵胄家中做当家主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却要她分明有妻不做,退求为妾,莫不是疯了。
顾净言不是体面人,囫囵咽下后悄悄觑了眼苏念奴才道:“我虽出身低微,但也知道为妾与为妻的差别,如此实在不妥。”
苏念奴是贵族出身,若是为妾,怎能接受?更不必说她那兄长,若是知道要如此贬低苏念奴,是万不可能答应的。
“无甚不妥。”苏念奴开口,朝谢珩钰认同地点了点头。她身姿笔直挺拔,尊贵优雅,黑白分明的眸中坚毅沉静。唇齿开合间,她眉目舒展,神色轻松:“谢少卿与我不谋而合,可是有具体之法?”
寥寥数语,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云引之耳边,令他心中震动。他拧着眉紧盯苏念奴,眸中满是不解与震惊:“苏念奴,你疯了?!”
他所认识的苏念奴,是满身傲气,率性而为的女子。
她曾夜半翻墙寻他举酒邀月,醉到昏聩时,她趴在云府的池亭中高谈阔论。云引之至今还记得那时月色下美人面带绯色,银光流泻如水,她仰面倾盏时清酒泛着光,落入她樱红的唇,姿态风流。
这样的人,云引之如何甘心让她沦落成为别人践踏可欺的侍妾,成为洛京人人唾弃之人?
苏念奴自然明白他所想,但她轻叹一口气:“若不如此,我只能被送回官奴所。”
云引之反驳道:“威远将军正在宫外求娶,只要圣上答应,你自然就能做将军之妻,摆脱官奴所的日子。”
苏念奴见他如此生气,心里本有的孤寂感顿时被拂去了些。
“因为陛下不会允。”苏念奴轻声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其一是父亲罪名太大。其二是威远将军身份过于特殊。”
她把昨夜的分析慢慢告知云引之,以证明自己并非胡来。
“我如今为叛国罪臣之女,嫁做将军妻,不仅违背民意,也不能令朝堂众臣信服,士族子弟与儒生在此事上不可能站在对立面。威远将军不顾西北战事求娶我为妻,更是寒了西北将士忠君爱国之心。娶我,是不忠不义。此举上至朝堂,下至边关,都绝非好事。”
一旁的顾净言与谢珩钰听着她的分析,心中皆是微震。他们不曾想到,眼前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子竟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着朝堂利弊。
“既然如此,难不成做妾就能避开这些问题?”顾净言忍不住问道。
“为妾此事便可二看。一个叛国罪臣之后,不过是送做侍妾,谁人会在意?以这样的名义,此事尚可转圜。”谢珩钰接过话,轻声道,“在下来此,便是想告知苏姑娘,有人能帮你。”
苏念奴与他对视了一眼,了然地挑起了唇:“高贵妃?”
听见相熟的人,云引之不由皱起眉。
“高贵妃......”他沉吟着,“她如何能帮你?”
贵妃高氏是当朝寒门儒考大成者高巍的孙女,闺名令茹。一年前入宫主事后宫,圣上独宠,封为贵妃。
“士儒两派相争多年,此家宅之事自然不屑以报复为原因让圣上松口,但高贵妃可以。”谢珩钰点头。
纳她为妾,往大了说这是动摇国之根基大事;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内宅纳娶的小事。因此,此事不能让朝堂大臣去劝。只能让高贵妃找准时机下手,方能让陛下松口。
“可如何才能让高贵妃帮你?”顾净言有些不解。
谢珩钰上门,正正是因为此事。他正欲说话,便听见一旁的云引之先开了口:“我去请她救你。”
他微微抿唇,言辞间有些异样,但除却苏念奴并未有人看出。
苏念奴知他心有顾虑,却也知晓自己如今捉襟见肘,实在顾不得太多,只能感激道:“引之......”
“此等话不必再讲。”云引之摇了摇头,“我与你之间,本应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如此一桩小事,你又何必与我见外?”
苏念奴勉强一笑,眸中依旧愁绪浓郁,碍着面前尚有旁人,遂未再把话说下去。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不一样。
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天下人皆不知,云引之与高令茹过去有过一些交情.
那年高令茹年仅二八,在摘星楼行酒令时遇见了周游归来的云引之。他以一纸《江月赋》咏江颂月,抒怀抱负。此赋一出,艳惊四座。高令茹一见倾心,引曲一首,从此结识。然而后来......圣上一纸宣召,切断了两人之间的一切可能。
苏念奴与云引之互为知己,对此事自然最清楚不过。甚至可以说,因着这层关系,过去高贵妃就曾与她有过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