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娘的确没卖。”陈子峰拿出了另外一张纸:“但黄谋卖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林叔夜感觉自己的双腿竟有些无法支撑,手一撑,终究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林添财盯着杨燕武,杨燕武磕着瓜子。
“干嘛?”杨燕武嘲笑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为什么说这么久?你们到底还安排了什么局?”
“他兄弟俩的事情,你着什么急。”
“兄弟?”林添财冷笑:“难得!杨大管背后说话,竟会承认我外甥和陈子峰是兄弟。”
“虽然是趁人之危,但他能在一年之内把凰浦做到今时今日的局面,确实有资格当会首的兄弟,至少比陈老二强。”杨燕武喷出口中的瓜子:“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拿捏黄谋其实很简单。潮康祥内部斗争也是很激烈的。”陈子峰酒不多喝,只嘬了一口就施施然放下了:“黄谋是潮康祥的,但潮康祥不是黄谋的,就算他老子死了也轮不到他!黄二舍,黄二舍——老二永远都是老二!他这次在京师又捅了篓子,欠了一大笔钱,如果不是我替他把账抹平,再给他兜底,他回广东之后,就得被他大哥清算。”
林叔夜心中一凛,陈子峰对黄谋的算计,竟然深入到潮州府那边,这种深远的机谋的确非自己所能及!
也怪不得他能在广东丝绣行会首的位置上一坐十余年,若不是去年因为高眉娘而发疯,怕是谁也撼动不了他!
“你跟他所谓的结拜,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陈子峰终于又摸出一张契约来:“有血脉的兄弟都不见得可靠,结义的兄弟能有什么用?”
看到那张契约,林叔夜就确定陈子峰没有虚张声势。
他从来没觉得黄谋是多讲义气的一个人,但他也没有料到这场背叛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势到来!
“林添财的二十,纯阳观的十,再加上黄谋的十五……”陈子峰屈着手指,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笨拙地用手指头算数:“二十加十再加上十五,嗯,我现在有凰浦四十五的股子了——比你和秀秀加起来都多了呢。三弟,你说说,咱俩之间,现在谁是大董,谁是小董?”
林叔夜眼睛都有些发红了,虽然还未过半,但陈子峰的确已是凰浦最大的股东了!他忽然也就明白了刚才他那句话的意思——
“所以就算御前大比我们赢了……”
他说不下去了,陈子峰替他说:“对,就算你们赢了,我也赢了!这是已经注定了的事情。”
陈子峰将两碗酒都拿了起来:“姚凌雪赢了,我赢;秀秀赢了,我还是赢——你看,我怎么都会赢的,对吧?三弟。”
林叔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
哪怕是沙盘斗绣出现再大的危机他都还能冷静,但现在,他却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当然,你也还没输晒!”陈子峰笑道:“去问问霍姑娘吧,现在能帮到你的就只有她了。你能不能掌控凰浦,只在她一念之间。”
话说到这里,林叔夜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陈子峰又开始吃饭了,饭菜都凉了,他却吃得贼香,就在林叔夜即将离开时,陈子峰忽然停了停咀嚼,第一次含着饭,笑着说:“放心吧,老三,虽然你绕了那么大的弯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却都为我作了嫁衣,但你放心,回头凰浦赚了钱,该分的红,我都会分给你的。不过凰浦的经营嘛,还是交给我吧。”
从后门出来,林叔夜几乎走路都有些不稳。林添财扶住了他,同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阿夜你怎么了,喝酒了?你怎么当着陈子峰的面喝酒啊!”
“没事,我没事!”林叔夜看到有一口井,冲了过去,打出一桶水来,泼向自己的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夜,你到底……”
“舅舅,我现在不想说话!”林叔夜此刻的心中对林添财是不能无怨的。
如果不是林添财犯浑失了那百之二十的股子,那就算黄谋背叛,他们舅甥还有高眉娘,三个人加起来的股份仍有一半,那样就能握住凰浦的命脉了。
陈子峰说的不错,如果姚凌雪赢了,自己自然也就败了,可就算凰浦赢了,陈子峰也没输!
他已经是凰浦最大的股东了,如果霍绾儿再倾向他一些,那凰浦的命脉就随时落在了他手里。
如果到最后是陈子峰掌控了凰浦,那这一路走来还有意义吗?就算高眉娘赢了御前大比,最后一切却不都成了一件捧给陈子峰的嫁衣?
广茂源虽然败落了,陈子峰却依旧能通过凰浦重新登顶——凰浦在御前大比走得越远,陈子峰就能登得越高!
“哈哈,哈哈!”林叔夜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这一年来所取得的成就,转眼之间统统都成了笑柄。
林添财从没见林叔夜这样,他想劝,却劝不了,猜着发生什么,却又害怕,心里头既纠结又惭愧,好久才说:“阿夜,你不说就不说,舅舅没本事,但舅舅只是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舅舅都站在你这边。你不是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咱们都一起扛!”
毫无养料的一句话,但因为是出自至亲之口,叫林叔夜勉强打起了精神。
不错,自己还有亲人!
还有能够信任的亲人!
他陈子峰再怎么算尽机谋,但像他那样的人,他能有可信任的人么!
他只有他自己!
“现在去见霍姑娘。”林叔夜抹了一把脸:“我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看法。”
只要霍绾儿还站在自己这一边,那陈子峰也就仍然夺不走凰浦!
对于林叔夜的到来,霍绾儿毫不意外。而这一次屏儿给林叔夜开门时,也没像前两次一样甩脸,但她却发现,林叔夜竟然没觉察到这个,屏儿觉得林叔夜变了,以前的他君子彬彬,哪怕是对自己这样的下人也会顾虑感受,现在却眼神发直,完全当自己不存在。
“你来了。坐吧。”
霍绾儿仍然坐在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