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她身后止步,看着她这抖如筛糠的样子,叹了口气,居高临下道:“我看你站在这儿,往那湖中走去,便想着等你真入了这湖,命悬一线时,我在佯装个见义勇为,将你捞上来。然后以你救命恩人的身份,好好的向你父母讨要一番,拿个千把块钱,也能够我花上一阵子了。”解木诧异的盯着他,着实没想到眼前人竟会如此毫不避讳的对她说出自己的意图。

“可我现在再看你,这个美梦是要泡汤了呀。”少年面露惋惜,伸手擦了把鼻梁上渗出的血迹,便向左边一棵高大郁苍的古柳走去,在围着古柳的一方花草堆中俯身翻找捣鼓着。

解木谨慎忐忑的偷觑着那个削瘦的背影,害怕他从那花草堆中翻出什么凶器……她想站起来离开这里,可双腿像是薄纸片儿一样,怎么也立不起来。她紧张惧怕的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钉在了清亮的湖面上,少年的话如溪水在耳边流过。

是啊,泡汤了。

因为,她怂了。刚才怂了,现在也怂了。

可是,她是真的不敢死,还是不愿啊。

她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但在那个死的背面,有她极为单纯的想法,了结一切痛苦,得到幸福。

可这个想法却披上了懦弱的皮囊。

活着是懦弱,死了也是懦弱。

思绪像是一条觅食的“蟒蛇”囫囵了此时这个贪生怕死的她,又吐着长长的信子,向那少年嘴中定要讨要一番的父母伸去——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个麻烦的小孩儿死了,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是高兴,还是悲痛啊。

她不敢想。

但她清楚的知道,两种反应都是在撕咬她那千疮百孔的心。

所以抹杀了痛苦,也抓不住幸福的。

解木擦了把眼睛,绞了这“蟒蛇”又抬头看向那少年,他从花草堆中寻了根配置简单的钓鱼竿拿在手里,真大步流星的走来,最后在解木身旁的空地上站定,将鱼饵挂在钩子上,找了处冒着水泡的位置,随即甩竿抛了出去,平旷的湖面像被幼鹿踏过,惊起了透明的水花。

见此,解木有些意外,便快速的瞧了他一眼,少年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湖面,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的延伸至脖颈,玉色的颈润在纯白的T恤中,分不清是颈还是衣,落在墨色的眸中更是晃眼。

解木紧绷着神经,似那少年一般定睛望着那半根已没入水中的鱼线,不敢乱动。

四周一下子安静极了,耳边只能听见飒飒的风声和远处潺潺的水声。阳光很好,照在身上舒服的好像扑进了棉花堆里,破碎的身体也好像在此时得到了温柔的眷顾。

“还不起来吗?”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凌厉的音冒然插入,吓的解木一个激灵,周身瞬时冷了下来。

她闻此,忙手撑着地,拢紧全身力气要站起来,可是下半身却跟断路了一样,半天使不上劲,软啪啪的贴着地面。急的解木满头是汗,一张小脸也骤然烧了起来,双唇更是抿成一条线。解木低头无措的挣扎着,头顶传来一声冷笑,随后便向她扔了三个及不入耳的字:“摔残了?”

她的脑袋是越来越低,恨不得嵌进胸膛里,唇抿的也是发白。双腿也像她的脑袋和唇一样,没有奋起回击那句讥讽,只是一味地往地里钻。

那少年瞅着她这不争气的模样,胸口处顿时仿佛着一把火,浓眉狠狠地拧在了一块儿,紧攥着手中的鱼竿,眼中泛着化不尽的恨意:“真是个废物。”

瞬时,一种想逃又逃不掉的哀伤击上心头,如芥茉般毒辣着人的口鼻,让她忍不住的捂着咳嗽,却接了一手背的泪水。

这两个字是多么的与她贴合,可她却又那么的憎厌着它们,亦也厌着自己。

少年将厌恶的目光收了回来,盯着水中那平静之处,深吸了口气,任由身旁的啜泣起起伏伏。

良久,泣声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已然止住,可少年手中的鱼竿却丝毫未有上钩之象。而他也不急,依然盯着湖面,一副悠然之样和刚才满身戾气是截然不同的。

“站起来。”他毫无情绪的命令道。

此时,解木脸色苍白的似鬼,身子也是一节节发麻,眼神呆滞的望着自己的脚面。话音一出,骇得她浑身一颤,慌乱的发着抖。

少年面冷凝眉,喝道:“你要是不想应实废物二字,就算是爬也给我爬起来。”

不知是真不想成为这个陌生少年眼中的废物,还是她真真恨着废物的自己,竟伸手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角。

她也不管那少年会不会因自己的无礼而生气,只是咬着唇,死命地扯着他白色的T恤,扯的少年衣领倾斜,宽大的T恤也被扯的尽显腰身。可少年并未因为她的拉扯而有半分移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

鱼竿垂直而下的那处湖面正浮着晶莹剔透的气泡,周围也是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波纹,手中的鱼竿明显一沉,浮标也开始随意的上下摆动起来。

鱼上钩了。

少年抬起双臂将鱼提出了湖面,那鱼有孩童的手掌一般大,应是接触到空气让它不适,所以急躁地摆动着鱼尾。身上附着一层盈盈水泽,在春光下灼灼闪光。

解木死咬着唇,嘴里血腥味乱窜,身上的疼痛挑起了身上各处的神经。腿上冷冻住的血液也霎时暖暖的流动了起来,她借势攀着少年的身子抬腿半跪在地上,可在膝盖挨地的一瞬,太阳穴却突突地猛跳起来,跳的她身子一软就要滑坐在地,手足无措间,竟抓住了少年白皙有力的手臂,猛然的接触,好似让唇上的血液染到了白云般的面颊上,挂上了绯红的晚霞。少年收线地动作也是赫然一抖,羽睫杂乱地扑扇了几下,又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解木低着头,用目光细细的打磨着地上的每一粒石子。她清楚自己的行为太过失礼,可她此时是一定要站起来的,这是她在这里唯一能得到的尊严。所以她闭着眼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便撑着这炙热的手臂,费力的直起了右腿,又给那皱缩的肺脏猛吸了一口气后,卯足劲了的摁着少年的手臂,一个咬牙,打颤地左腿离开了地面,紧接着她也立直了身子。

解木不可思议的回头瞧了瞧自己瘫坐的地方,又盯着自己的双腿,扬起了嘴角。她欣喜的抬头看身前人,少年正静静地瞧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四目相对,柳絮似雪,银白皎洁,纷扬飞舞,落在两人身上,女孩唇瓣上的咬伤如红梅,艳丽迷人;少年脸上的刀口是一段朱色的绸丝,冰冷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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