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那幅楹联,忽然就觉得不好笑了。
丑陋女人忽然敲响了档口:“给钱!”
林添财忍不住说:“你用这功夫来缝补衣服,暴殄天物啊!”
“十三。”丑陋女人提醒说。
林叔夜走上一步,恭恭敬敬地说:“我是广茂源分坊、黄埔绣坊的坊主,叫林叔夜。请问大师傅名讳。”
女人听到“黄埔绣坊”四个字,整个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又皱起了她那丑怪的眉头,变得更加不耐烦,林叔夜想起什么,赶紧回头:“舅舅,有带钱不?”
林添财摸出了一把铜钱,林叔夜不敢多给,数出了十三个铜钱放在了摊子上,女人随手将钱扫进口袋。林叔夜又摸出那块手帕说:“这手帕上这对鸳鸯,是师傅您绣的吗?”
见女人仍然没有回答的意思,林叔夜又紧着说:“以师傅的手工,蜗居在这里实在太过委屈,我们黄埔绣坊虽然不大,却真心实意,想请师傅去做绣坊的大师傅,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听到这话,女人忽然抬头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哭腔,又带着明显的狂态,引得旁边档口好些人侧目看来,她却根本就不理会别人。
她笑完之后,转头看着林叔夜,嘴角带着几分嘲讽:“想请我去做大师傅?”
林添财看到她这模样,就知道这女的不好相与,林叔夜却恭谨依然:“是。”
女人说:“要请我做大师傅,可有三个条件。”
林叔夜马上应着:“成!”
林添财一听暗中有些着急,心想人家条件还没开呢怎么能就答应?外甥这种呆子脾性如果放出去做生意,三天就得亏到钱袋穿隆。
“我还没说什么条件呢。”女人轻轻冷笑着。
林叔夜说:“什么条件都成——只要我能做到,做不到,我也去想办法。”
女人又仔细打量着林叔夜,她坐在一条长凳上,望林叔夜就得抬头,林叔夜察觉到什么,便将身子躬下来,让她可以平视自己。
女人仿佛满意了,这才说:“第一,要我去做大师傅,那个绣坊我要占一半的股,你能做主吗?”
林添财就啊了一声,却听林叔夜已经答道:“能。那个绣坊现在是我的,我就分一半给师傅。”
说起这件事情,那天林添财也是出乎意料,一开始还以为陈家老太太只是要让林叔夜去管理绣坊,万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将黄埔绣坊的地契和股权都给了,这里头的缘故林添财至今觉得古怪——这不像那个老女人的作风啊。
女人也有些意外,却又道:“要我去做大师傅,那整个绣坊,都必须奉我为师。”
“这也应该。”
女人说:“是所有人,包括坊主。”
林叔夜怔了怔,便明白过来,这是说他林叔夜也得奉她为师,但他仍然应道:“应该。大师傅这般技艺,能奉大师傅为师,是我的荣幸。”
女人嘲弄地看着林叔夜:“如今广绣行里的规矩,第一次见师父,是这样站着说话的?”
林添财已经明白女人是什么意思,大喝了起来:“喂!你这婆娘!虽然你有几分本事,可也不要太过分!”
不料林叔夜已经甩开衣服前摆,林添财叫道:“阿夜!”却阻止不了林叔夜单膝跪下,拱手向女人说:“既奉为师,自然当行弟子礼。此处无茶,来日补敬。”
女人似乎没料到林叔夜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沉默了起来。
林叔夜单膝跪在那里,手仍然拱着:“第三个条件,请师父一并说吧。”
他本来就长得俊,这几年又没吃过风霜之苦,昏黄的夕照打在这张脸上,每一寸皮肤都隐隐带着光泽。
女人看着他这张脸,忽而出神,竟没忍住伸出手来,摸向他的脸庞,她的手也跟脸一样粗粝黝黑,一些地方还带着黑色的凸粒,手腕处有一片伤疤,伤疤周围的皮肤倒是和常人差不多了。就在手触及林叔夜下巴的瞬间,女人仿佛触电一般缩了回去,跟着声音变得更为冰冷:“第三个条件是,得我乐意。”
林叔夜呆了呆:“那……那师父你乐意不?”
女人站起身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不乐意。”她东西也不多,随手收拾两下,转身就走了。
林叔夜怔怔跪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是再迟钝这时候也得明白:他被耍了。
刘三根在旁边看得摇头,林添财更是破口大骂:“贱人!这个贱人!阿夜你是不是傻,看不出她在耍你呢!一个缝补衣服的臭婆娘,敢这样作践我们家阿夜!”
近十年来,在林添财赚到一点钱后,就没再让自己的外甥吃过物质上的苦了,陈家的人把林叔夜当野种,广绣行的人也都看轻他,可别人越轻贱林叔夜,林添财心里就越护着,便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他也没这样。
眼看天色已黑,赶墟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大部分摊子也都收了,整个深圳墟变得冷清起来,林叔夜这才失落地站了起来,林添财心疼,过来给他拍膝盖上的泥土,一边说:“走吧,这种人,活该她空有一身本事,却得在这里给人补衫。”
林叔夜嘴里却冒出来一句:“要怎么她才能乐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