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本来已经深锁在时间的尘埃里,但这时触景生情再次在脑中闪现时,引得林叔夜……又是自嘲地一笑。

二十年间受尽轻贱的日子,已经把他的心冶炼得坚硬无比,再要伤害到他不容易了。

“为什么我还会对她有所期待,就因为她忽然把一个破落绣坊交给我,便忘了这二十年她是怎么对我们母子俩的了吗……真是好笑!”

便在这时有人叫道:“哎哟,这是谁啊!”

迎面走来四五个人,居中的是一个又胖又壮、锦衣绣服的青年,身后跟着几个跟班,其中一个是畏畏缩缩的少年,另一个一张歪嘴上长着两撇老鼠胡子,因为长年歪嘴两撇胡子就变得一上一下、十分丑怪。

“我说是谁,原来是绣房崽啊。”

这胖青年是陈家的二少爷陈子丘,也就是十几年前踩着他脖子喝泥沟水的少年。

地方是那个地方,人还是那个人!

林叔夜没有忘记那场欺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声音平和地叫道:“二哥。”

“谁是你二哥!”陈子丘冷笑:“听说老太太发了慈悲,赏了你一座破烂绣坊,你该不会以为就能跟我称兄道弟了吧。”他手中拿着一条皮鞭,在空中甩了个响鞭,跟着当头向林叔夜脸上劈了过来,他练鞭已经练了好几天,这一手打得又准又狠,那畏缩少年脸上几条未消退的鞭痕就是成果之一。

不料林叔夜头一偏手一挡,竟然抓住了皮鞭,陈子丘怒道:“你竟然敢躲!还敢抓住我的鞭子!”

这一鞭来得极重,林叔夜抓住皮鞭的时候手疼得厉害,他却恍若未觉,口中说道:“陈子丘!虽然我是庶出,但你这么说话未免有些过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会被你踩在泥坑里没法动弹的孩童了。”

“庶出?”陈子丘哈哈大笑:“你算什么庶出!过来!”旁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弯着腰走了过来,林叔夜这才认出,这个少年其实也是他的兄弟,叫陈子兴,比他小一两岁,是妾室生的。这少年也是个凄凉人物,十来岁时被陈子丘拿炮仗绑在下体,据说被炸得血肉模糊不能人道,但他面对陈子丘时却是又怕又顺从。

陈子丘用手拍着陈子兴的头,就像拍着一条狗:“这个,才叫庶出。你算什么东西,我老子喝醉酒在绣房搞出来的野种,也好意思叫什么庶出?”

这一句话,终于把林叔夜给激怒了,他能够忍受别人轻贱自己,但不能容忍别人轻贱母亲,他怒道:“陈子丘!你给我把话吞回去!”

“哈,还敢回嘴了,我看你就是皮痒痒!给我把他按住!”

那个歪嘴伴当已经冲了过来,病态少年犹豫了一下也过来帮手,忽然刘三根跑了出来叫道:“你们做什么!”原来他到了有一会了,看到林叔夜跟人说话便没冒头,这时才冲出来却被另外两个跟班拦住。

林叔夜双拳难敌四手,这些年他读学礼、练画下棋,唯独没练过武,因为他的老师也只是个落第秀才,不会武功,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过,他就放弃了,腰间挨了一脚,整个人趴在了沟渠旁,再抬头,又看到了陈子丘的那张脸。

陈子丘一鞭抽在了他的脸上,哈哈笑道:“绣房崽,你以为你也能当少爷了不成?我告诉你,你再怎么变,你也只是个绣房里生的野种!”绣房崽这三个字,藏着知情人对林叔夜出生情况的辱骂,所以刚才在大门外,门房叫的那一声“绣坊少爷”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婉转了一层而已。

陈子丘一边说,一鞭拿鞭梢敲林叔夜的头:“你这张脸,我看着就恶心。我告诉你,以后你少让我看见,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嗯,你干嘛这么看我?瞪着大眼珠子……不对!你竟然敢这么看我!”

林叔夜虽然被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却还是硬着脖子朝上瞪着,让陈子丘无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畏缩、求饶,甚至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嘲弄。陈子丘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但那种嘲弄的目光仍然没有改变。

林叔夜嘴角都已经带了血丝,却开口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看你?”

“你都被老子踩在脚底下了,你还笑,你还笑,你还笑!”

说一句“你还笑”,他就踩多一脚,可他踩多一脚,林叔夜就多笑一声。

一踩一笑到后来,早被酒色掏空的陈子丘脚都有些没力气了,而苍白少年则被林叔夜笑得心里发毛:“阿夜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就在这时,帮忙压制林叔夜的歪嘴伴当也有些疏忽,趁着两人手微松,林叔夜忽然暴起,整个人抱住了陈子丘一起滚到水沟里,将他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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