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慈寺的火一直到早上才算彻底灭,刘贵枝与瞎子到的时候,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整一间佛寺就好像一张巨大的烤糊的烙饼,摊在东山最显眼的山腰上。

后殿算是塌干净了,钟架还剩一半,座钟砸在地上,钟没事儿,地裂了,免于劫难的只剩后院那几间卧房、钟架后的二层小楼和前院连着讲坛的后室。

“是这儿吗?”小衙役一边说一边忙着低头奋笔疾,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这问题的答案,写完这一句,他才有功夫抬头看一眼瞎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瞎子今日看起来有些奇怪——脸发白唇发紫,说话时老有一个阴冷的气质——看来昨夜是吓得够呛。

彼时,瞎子蹲在一旁,先是用手摸了摸地面,又用鼻子闻了闻周围的气味,肯定点头,“是这儿,我就是在这儿把袁幸运打晕的……”

小衙役只一抬眼,连忙又低头在纸上朝着西面的方向画了个脑袋,接着描出一条向着大殿的虚线,以示袁幸运的动线,同样的小人画,他已经花了一早上了,是神仙都得烦。

但好在永远都还有一个柴有味比他更烦。

“人没死,我们去得及时,我把他抱下来的时候,人还有气儿。郎中说,如果今天能醒问题就不大,如果今天醒不了,那可能就没活头了,但现在眼瞧着太阳就要下山了,范大成人都要被扎成了筛子了,再没反应的话,可能就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他揉揉血红的一双眼,哈欠连天,却还是坚持跟在小衙役瞎子两人身后,走遍了昨夜刘贵枝与袁幸运打斗的每一个角落。

刚从范家赶回来,柴有味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太阳怎么就要下山了,此刻距他带人在范家救下房梁上的范大成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七个时辰。

“门没锁,我甚至都不用推,就看那儿敞着个大缝儿,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都快三更了,谁家会不锁门敞着大门等贼来偷东西啊?但我当时是真没想到他会自尽,我还以为他是跑了呢,结果不想一推门……”说起这一段,柴有味依旧捶胸顿足,把发髻抓得像让雷劈了,长达六年的衙役生涯中,见人自尽一直是最令他闻风丧胆的画面。

“我一推门,一看那离地的一双脚,我就知道没好事儿!”他莫名愤怒,“你说这也就是巧了,巧了我们当天要去抓他,我们要是不去,他能在那房梁上挂成腊肉!我就不理解了,这人怎么就不能有话好好说!有事儿好好面对!非得干这种连投胎都投不成的事儿!”

听到这儿,小衙役手里的笔一顿,百忙之中终于抬起了头,侧目而视,“柴掌故说得轻松,您本来不也是去抓人家来砍头的吗?您还指望人家怎么面对?”

柴有味哑然,张张嘴,极度缺乏睡眠的脑子已经打结。

“设身处地为范大成想想……”没说两句,小衙役又把目光投回了手里的纸笔,“一夜之间,杀了人不说,死的竟然还是自己思念多年的弟弟,换作是我,我也不想活了,早点了结,下辈子也不用来了……”

话毕,三人皆是沉默,尤其是柴有味,他回忆起昨夜三更赶到范家时的情景,还有些后怕。

——大门大敞,门锁被撬成了半圆形,屋中虽无凌乱样,但用来给范大成垫脚的椅子却有明显的被挪动过的痕迹,种种迹象皆表明在衙门赶到范家前还有其他人靠近过范大成,而除此之外,最令人在意的还有那封遗。

“昂,看笔迹和用纸,应该是范大成昨夜自缢前找纸笔写下的。”说着,柴有味下意识将手向胸口的鼓包处伸去,眼睛瞥到后方大殿中盘腿而坐的刘贵枝,又收了回来,决定还是用嘴说,“大概内容就是承认自己昨夜的确捅了范小舟,范小舟肋下的刀伤,就是他造成的,他为此感到极度悔恨极度痛苦,同时也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只有自裁谢罪。”

“遗的笔迹我们已经拿范大成家里的账本和信件对过了,就是他本人的没错。我在范大成脚下发现这封遗的时候,上面的墨都还没干,写下的时间基本能和范大成自缢的时间对上,初步判断,这封遗应该不存在造假的情况。”

瞎子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的震惊,他虽没亲身经历过六年前的野桃案,但印象里,镇民们口口相传之中,范大成对范小舟这个弟弟一直是不错的。范小舟六年前假死后,范大成度过了异常艰难的一段日子,从那段日子的艰辛程度看,这段兄弟情谊应该不会太假才对,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是。”柴有味正从一旁供衙役们休息乘凉的位置上领了一牙西瓜,吸溜一口瓜,嘴中含糊,“但也架不住范小舟是一个早就该死在六年前的人。”

瞎子:“什么意思?”

瓜皮都要啃的比纸薄了,柴有味终于放过手里这一块,解释道,“范大成在遗中自述,他原本是去起夜小解的,半梦半醒间看到能通正在院中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上去拍能通肩膀,结果对方一转过来,竟然长着范小舟的脸,他应该是当下还有些迷糊,误以为自己撞鬼了,吓得不轻,下意识就抽刀捅了过去。”

不知是谁轻轻低“呜”了一声,听起来是有些意外。

“所以说啊……”柴有味一挥手,又抓起一块瓜,好似看淡冷暖,“那些说怀念家人的话,听听就完了,什么思念想念的,你要有一天真变成鬼回来找他了,害怕的还是他。他给你烧纸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想你了,还是想你别回来吓人?”

他说着对瞎子扬扬下巴,似是想得到些支持的声音,但瞎子不知是还沉浸震惊中,还是并不认同柴有味的话,一直没回答。

“哗啦啦”。

此刻,三人正并排坐在永慈寺寺门外的石阶下,对面不算热闹的小巷中又传来洒黄豆的声音,这样的动静,一早上来永慈寺的路上瞎子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小小一座禹城镇就好像在这一天变成了一口专炒黄豆的大铁锅,每个镇民都要往里添一把料。而他听说,这正是用来驱邪的仪式。

范小舟案发生多年,镇民无一不对他的遭遇感到遗憾,怀念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说,扫坟的仪式一年又一年地办,如今听到他复活的消息,黄豆也是一茬接着一茬地洒。柴有味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久了,要求范大成做一个与众不同又特立独行的人,那是不现实的。

“当然,范小舟肯定不是鬼。”吃完了桌上所有的瓜,柴有味擦擦嘴,表情变得凝重,“范小舟是真的因为某些我们尚未可知的原因,从六年前那场冤案中活了下来……这件事,身为哥哥的范大成却一直不知道,这导致他直到第二天在闭寺大典上见到了钟下的尸体,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真的误杀了弟弟,而不是什么撞鬼了。”

“第二天?”小衙役打断柴有味,果然也在话中找到了自己没听过的细节,“为何是第二天?那他前一天晚上捅完人之后呢?”

柴有味摇摇头:“范大成在遗中自述,他将刀捅进范小舟胸口后不久,范小舟反应过来后便抄起了地上一根废弃的辘辘向他反击,一击击中他的后脑,他就晕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已无范小舟的人影。范大成恍恍惚惚回到大殿睡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第二日闭寺大典事发,他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想不开到上吊自缢,因为他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柴有味说着叹气,转而又抓起一牙瓜,连籽带肉吞了下去,尽量让被西瓜填满的一张嘴还能清晰吐字,“另外,也就是这张遗,下半部分被人撕去了一大截……”

瞎子惊:“遗被撕了?”

“是。”又一块瓜皮落地,“少了一半,不知道写的什么。从内容看是完整的,但从字的间距和位置看,下面明显还有内容,范大成应该是另起一行又写过些什么,但却被人撕走了,从纸的长度看,被撕走的部分大概有这么多。”

他用手比出大约一寸长,“虽然写不了几个字,但应该是有什么关键内容。很可能便是被这个赶在我们前面闯进范家的人带走的。我发现这封遗的时候,东西正好是压在用来给范大成垫脚的那把椅子下的,那个位置,活着的范大成可够不到。所以我猜测,撕走遗的闯入者,应该是先自范大成手中扣下了遗,看到其中内容后,他选择撕走了下面对他有用的部分,转头发现遗塞不回范大成手里了,于是只能转而将剩余的部分压到了椅子下,防止遗被风吹走。”

这也是目前为止柴有味笃定范大成的确是自缢的原因。

——因为没有一个想要将他杀伪装成自杀的凶手会明目张胆撬锁,还将死者的遗撕走,留下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

至于遗——凶手若觉这遗中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妥,只要阻止它出现,又或是干脆将它带走就是了,何必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留下半封明显被撕过的“残骸”,引人怀疑?

从这些线索看,撕走遗的人,是个根本不担心衙门会怀疑他伪造他杀的——完全不心虚的人,他明目张胆地撬锁,明目张胆地撕走那一半遗,也很可能并不是因为那遗上写着什么对他不利的内容。

小衙役不解:“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听一旁柴有味西瓜吃得正香,没空回答,瞎子只好擅自猜测,“有用,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一段遗对他有用。”

“噗”,小衙役差点一口喷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瞎子这不是说废话吗?当然是因为有用才拿走,问题就是,那么一小段遗,连擦屁股都费劲,能是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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