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人克死了 (第2/2页)
耳边一声“嗡嗡”,又是一只花蜂飞过,正沿着高耸的长藤,急转直下,那下面摆着屋子里唯一的家具——一张床,床上依旧是没完没了,拥挤到变形的花团,花团间,躺着一个雪白的少女,白色的皮肤,白色的头发,少女双眼紧闭,双唇紧锁,看着那模样,刘贵枝合理怀疑,她耳朵也听不见,鼻子大概也不能喘气了。
红墙之下,黑屋之心,刘贵枝被眼前一幕惊住,一停一滞转过了半个身子,侧目向门外看来,消瘦的身躯,立在花藤之间,片刻时光,鲜花衰败,一株一株从花藤上掉了下去,它们多到逐渐掩盖了她的身影。等花雨过境,床上之人再出现在刘贵枝视线中,已被埋到只剩一张脸还露在外面了。
柴有味骂娘声未停,一来一回的声音越来越近。
对着床上的少女,刘贵枝无心多听,然而刚想说些什么,却觉嘴好像张不开了。
再一低头,她那两条腿好像也开始不听使唤,就好像那树皮顺着脚底长到了她身上一般,她直直向后倒去,反应过来时,眼里已只剩天花板了。
谁来救救她……
门口的方向传来“嘀嘀嗒嗒”滴水的声音,柴有味从头湿到脚,走路都只有拎着裤子,两条腿都合不拢。
“刘贵枝!我受伤了你刚才没看见吗?我让他踢了好几脚!”
“你多大岁数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这就是刘贵枝倒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再有意识,耳边竟响起了巨大的流水声。
*
地藏从不会在刘贵枝不在燕子楼的时候召唤她,他虽是个凶巴巴的神仙,但关键时刻还是有分寸,知道刘贵枝若无缘无故在外面晕倒一定会出大麻烦,所以这些年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他也一定会等刘贵枝回到燕子楼锁上了门后再说。
此番他竟在刘贵枝还在红屋的时候就将她召来,想也知道只能是出了比天还大的事儿。一瞬间想起不久前自己火烧地藏殿的壮举,刘贵枝头顶发麻,根本就不想睁眼,想自己要是能一直装睡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一点也不心虚地说,她和瞎子这几天是真的尽力了,衙门里几乎每个叫得上名字的人都被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检查过一遍,没一个满足“流囹”的特征。眼看“死期”将近,瞎子甚至被迫使出了绝招——一大早上就躲在门房的大门后,在点卯高峰时刻,抓住众人还在睡眼惺忪的机会,大喊“流囹”的名字。结果就是没人回答,但几乎每个人在被吓后都忍不住啐上瞎子一口。
两个早上下来,刘贵枝觉得瞎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真的看不下去了。
“睁眼!”此刻忘川边,牛头一眼识破刘贵枝的诡计,直接上手撬开了她的眼皮。
眼中牛头妖怪一般的脸逐渐清晰,刘贵枝眼珠滴溜转,一看一旁整齐低头覆手并排站立的马面与瞎子就知道,又到了推卸责任的时候。
她只好悻悻爬起身,一并低头站在了最后方。
五步远的位置,地藏十只手正揣成五个抱手,静静飘在祥云之上,双目出神看着远处的堤坝,万念俱灰,沉默不语,看起来比他话多的时候吓人多了。
片刻后,他幽幽转过身,长长吐出一口气,重重闭上了双眼。
刘贵枝甚至能看到他攥成拳头的手正在怀中颤抖,犹如他此刻愤怒的情绪,躁动不安。
再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张开了嘴。
那一个瞬间,刘贵枝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害怕了,向来膝下有黄金的她,“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正准备开口解释些什么,地藏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堵在刘贵枝嘴前。
“什么都不用说了,遇到这种事儿谁都不好受。”他说着叹了一口气,仰面看天,莫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刘贵枝,这些年虽然你常常会做些出格的事情,可我却从未低看过你,你可知为什么?”
刘贵枝眨眨眼,把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拿开,“为什么?”
“因为我仔细研究过你从前的人生,你的人生,可以说是地狱十殿中最烂的,烂到在每一个要看运气的节点上,运气都在朝着坏的一边走。”地藏遗憾摇头,颇有感慨,“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定会有大作为。因为根据普遍规律,一般活着运气差的,死了运气都会变好。可我实在没想到,扫把星下凡的威力不是我等鬼怪可以扭转的。”
刘贵枝吞下一口气,小心翼翼,“什么……意思?”
地藏眯眼,照例从怀里掏出那本熟悉的勾魂榜,这一回竟自己动手将榜整齐展开在刘贵枝眼前,“看看吧,找找流囹的名字在哪呢。”
刘贵枝又吞下一口气,不明所以接过榜,听话寻着榜首看去,“流囹”的名字不见其踪,取而代之的,是个路人甲。
看来流囹是退步了。
她于是又顺着榜首往下找。
没有。
没有。
……
五百个名字看完,依旧不见“流囹”两字。
“不可能!”后方牛头闻言,上前抢过刘贵枝手里阴事榜,亲自顺着五百个名字看去。
没有。
没有。
……
同样的事情,马面也做了一遍,四双眼睛检查完,“流囹”的名字终是被确认从勾魂榜消失。
“没有就对了。”与此同时,河堤边,地藏又转过身去,望着奔腾不息的忘川河水,表情看起来可以说不喜也不忧,也可以说是又喜又忧,高深莫测道,“流囹的名字两个时辰前从勾魂榜上消失了,从我听说来的消息看,他很可能烧掉了自己的记忆,魂飞魄散了。”
刘贵枝一愣:“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流囹真的自戕了。”说到这儿,他停顿回头,“刘贵枝,你个扫把星,怕不是又把‘人’克死了。”
与此同时,河堤对面正传来一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