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这里?”石淮指了指他方才拽出绳子的桌角下沿处的凹槽。
“是我的吗?大哥见过我的姻缘结吗?我成亲当晚,修远的发髻一直整整齐齐一根未散,大哥已经忘了吗?”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毛小桃回头去看,入目又是那抹惹眼的不屑的笑。
孟修齐看到了女子手里的面盆和面巾,自觉地往墙边踱了两步让出地方。
女子将面盆放到桌上,绞了面巾就去给尸体擦脸,口中还道:“活了一把年纪,最后以这副模样走,多难看呐。”
不宽敞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人,一时间有些挤。
石淮和孟修齐静静地站到了一旁,毛小桃跟着那位夫人走到床边,注视着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看她仔细地给那具骇人的尸体擦了脸擦了手,又慢慢地将乱发梳整齐,再隔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将衣服扯扯好。最后,她停下了动作,对着床上的尸体轻声叹气,道:“还是难看呐,可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姻缘结不是我的。”说着直起身来,视线落在毛小桃手中的绳子上,笑容不在,消瘦的脸上显出几分落寞来,但是她很快又挂起嘲讽的笑容来。
好像这笑容是一张不得不时时带上的面具似的。
“夫人知道是谁的?”
女子点了点头,道:“那个鬼的咯,这东西他当成宝贝。”
狭小的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女子的视线已经从毛小桃手中的绳子,移到了孟修齐脸上,她和孟修齐对视着,僵持着。
毛小桃手握姻缘结,与石淮一样耐心在等。
终于,这里有人愿意坦诚地说出真话。
孟修齐先开了口,他将视线转向毛小桃,直言说:“她说的那个鬼,是我的弟弟修远。”
“他人呢?”石淮问出就觉得问得怪怪的。
“死了嘛。”女子答道,“半月之前,就在他和我的新婚之夜上,他将一把匕首戳进了心窝里,当场就死了。”
“为什么?”毛小桃好震惊,想不出人要经历什么才会选择在新婚当天自杀,她看向眼前样貌端庄举止大方的年轻女子,却看不出她除了不加掩饰的不屑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情绪来。
不屑,太明显的不屑。那张面具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悲伤。
“修远不愿意成亲。”孟修齐解释道。
“大哥真是!”女子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他不是不愿意成亲,他是不愿意同我成亲。所以,我们没有那个东西。”说着指了指毛小桃手里的姻缘结,接着说道:“长老不必惊讶,他也没同旁人成过亲。那种东西嘛,据说也有人拿来定情用的。”
“所以这是他和别人的定情之物?”
女子点头,一声长叹,道:“我请你们吃茶吧,事情一时间也讲不完。”
毛小桃与石淮跟随女子去了她居住的院子,也就是孟修远生前的居所。是处十分幽静的院落,主屋外就是一大片竹林,已是秋天,叶子半黄半绿的尚未落尽,是另一番雅致景色。
深秋了,很快这些竹子和那些树一样,就要迎来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
毛小桃感觉到一阵焦躁的情绪,她不再去看那些黄叶,尽力平复着心情。
院中洒扫忙碌的一众奴仆婢女见到毛小桃过来都是一惊,不过很快恢复常态各自忙碌。
孟修齐慢了一步跟来,因为途中需要打发走过来询问情况的管家和一些好奇的管事婆子。
“邑宁大概算我的祖籍,我父亲离开此地去望津做官时我才出生,长大的这些年里我从未回到过邑宁,直到我大娘为我指了这门亲。”女子坐在窗前,整张脸隐没于窗外竹林的阴影下,只有声音不紧不慢的,清晰入耳。
“据说我的生母在生我时落了病,所以她很早就走了,那会儿我还没有学会叫娘。我是被我乳娘带大的。乳娘对我很好,我父亲对我也很好,不过我大娘非常不喜欢我。大娘不喜欢我,就给我定了门可以让我远嫁的亲事,不过这点我很满意。我好像是刚刚长大就开始期待出嫁了,期待离开家,离开大娘,我不想看到我父亲总是因为我和大娘无穷无尽地起争执,我也不想看到乳娘成日里愁得眉头紧锁。我那么想嫁过来,可是修远居然说他不要娶我。”女子看向孟修齐,道:“大哥想必还记得我大娘生气的模样,她可是气得直接从望津跑来了邑宁呢!大哥记得她说过的话吗?”
“她说这里没人够资格退太尉府的亲。”
“大哥记得就好。”女子微笑,继续讲述:“那次大娘来邑宁,乳娘是跟着一起来的。就是那时候,乳娘发现了修远提退亲的原因。她是不是发现得比你们家的人都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