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立即上前,将银子还给那位胖贵人,“大人,我不能要您的银子。”
贵人却不肯将银子拿回来,和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婵大着胆子,看向那位“可怕”的廷尉老爷,但廷尉老爷却只是看着歌舞坊中的歌伎,仿佛阿婵这样低贱的人,并不值得他回眸一顾。
阿婵指着廷尉公孙弘:“他是廷尉老爷,我怕他杀我。对不起,我刚才骗了您,我家中没有祖母、父亲和母亲,我也没有弟弟。我是个以乞讨为生的孤儿,甚至连背篓里的蓑衣和斗笠,也只是我用来乞讨的工具。”
贵人们怎么会买蓑衣和斗笠呢?这是穷人戴的玩意儿。
心软的贵人,见阿婵小小年纪,模样可爱,哪怕不买她的斗笠蓑衣,也会赏她几个钱。
公孙弘这才将目光从歌姬身上挪开,对西凉侯申屠越道:“刚才也不是慕容星撞倒了她,是她瞧准了慕容公子会冲过去,才刻意撞过去。”
不同于公孙弘眼中的鄙夷,申屠越反而对机敏聪慧的阿婵露出欣赏目光,他温柔而慈祥地对阿婵道:“好姑娘,银子给了你了,就是你的。别害怕,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廷尉老爷是个大善人,他只杀大奸大恶之徒,不会对付你这样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安心拿着吧!”
申屠越见阿婵冰雪聪明,忍不住将桌上那一叠猫耳油酥都给了她。
阿婵高高兴兴得了油酥,也未独享,她在廊下与众乞丐们分而食之。
公孙弘这才正瞧她一眼。
下了一场大雨,屋里有些闷,他没有再将窗户关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缓和下来,在将停未停之间。
乌云渐渐散开,天空由暗转阴。
阿婵用湿漉漉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泥水,露出洁白干净的面容。
歌舞坊内,廷尉老爷和那位贵人老爷的谈话声字字清晰地传入阿婵耳中。
申屠越呵呵一笑,像个弥勒佛一样慈悲,“你又何必跟一个乞丐置气?身在乱世,她也只是个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
公孙弘盯着廊下阿婵的背影,眼睛里仿佛能淬出毒来,“我生平最恨此等谄媚妖人。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若非侯爷替她求情,我真忍不住想要将她判处绞刑!这世间正是有她这样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恶徒,才会导致朝政江河日下,天下人心思乱,盗贼祸患蜂涌……”
阿婵手一顿,强忍住,没有回头。
应该不是在骂她吧!
她不过在市集中骗口饭吃,也能祸害朝政、扰乱民心?
申屠越抬手,给公孙弘倒了杯茶,笑道:“我知你讨厌宦官祸政,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怕是会吓道那小姑娘。”
公孙弘怒道:“知道害怕就该躲远些,而不是守在廊下偷听别人说话。”
阿婵毕竟年纪小,早就对公孙弘攒了一肚子怒火,她现在连死都不怕了,站起来,大声对歌舞坊里的公孙弘道:“廷尉大人,雨还没停呢,您让我躲哪里去?再说了,这里人来人往,你为什么不去讨厌别人,偏偏要讨厌我?”
公孙弘看向阿婵,愣了一下。
申屠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
刚才,阿婵已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泥水,她露出白净的脸,用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怒目而视。
那一身破了洞葛麻,掩不去她的绝世美貌。
申屠越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样的美貌的孩子,可惜是个乞儿。”
公孙弘看着阿婵,冷冷道:“我可不止厌恶你,我厌恶一切虚假作伪之人!”
阿婵愤怒:“可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不是吗?今日我这小小谎言,可以让这位善心的老爷因为积善行德而高兴一整天;我对贵人们说家有祖母、病父、幼弟,贵人们便不会辱我、欺我,他们只会同情我、可怜我;我靠着谎言得到的银钱,可以让山神庙里那些快要饿死的乞丐活下去。请问大人,我的谎言伤害了谁?”
申屠越赞许地笑了笑,“这小丫头,言辞锋利,句句不饶人!”
公孙弘没有理会阿婵,只肃容对申屠越道:“她今日能为果腹而骗人,他日就能为了华丽的衣裳杀人。您瞧瞧刚才指点她的那位老乞丐,他也是靠乞讨为生,可他却明白坦诚是一种美德。由此可见,人的德行与身份地位无关。有些人,天生就坏种,教也教不好。”
申屠越听明白了,公孙弘这句话,是骂在宦臣和儒臣中首鼠两端的骠骑大将军慕容远志。
申屠越一直试图拉拢慕容远志,可惜慕容远志首鼠两端,今日在宦官面前逢迎,明日来申屠越府上赔罪。
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不效忠。
申屠越欣赏慕容远志的,就是他这份滑不溜秋地老谋深算。
公孙弘见阿婵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也后悔自己将话说得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