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神道出来,坐上曹吉的马车,一路回到了守陵人住处。
莫娘子夫君正招呼婢子准备出门找人,见到莫娘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脸担心地问:“小君,你刚去哪儿了?”
莫娘子没答话,径直走进了堂屋,对两个婢子吩咐道:“去打热水来,我要给孩子更衣。”
莫娘子夫君跟进堂屋,见莫娘子发话,忙招呼婢子打来了温水,准备让她们帮孩子擦拭尸身。
“不用了,我自己来!”莫娘子拦住那两个婢子,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寅时,柔声问道,“你能进来帮帮我吗?”
寅时爽快地点点头,迈步走进屋内,驻足在停尸台前。
停尸台上躺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稍大,年龄不过五岁左右,男孩小一些,约莫不到三岁。
寅时心中一阵惋惜,目光轻轻扫过两个孩子的尸体,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只见两个孩子双目紧闭,身上的衣物还有些潮湿,在袖子和裤腿处显然可见青苔的痕迹。不过奇怪的是,两个孩子双手松开并未握拳,指甲内也并无泥沙或青苔。而且,肉眼可见,他们的肚腹并不鼓胀,显然腹中并无积水。
客栈伙计说,这两个孩子是溺水而亡。可寅时和尸体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非常清楚但凡溺水者,生前必会挣扎求生,口眼张开从而灌入大量的水,导致腹部鼓胀。即便她不是仵作,也可以肯定地判断,这两个孩子并非溺水而亡!
寅时双眉紧蹙,心中只觉蹊跷: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为何会独自跑去神宫玩耍,身边却无人跟着?而且,那风水井的井盖一看就很重,平常也不可能擅自打开,两个半大点的孩子,如何能轻易搬得动井盖?又如何会“不慎”落入井中?
寅时看了眼莫娘子,按下心中疑惑,帮着她慢慢退去孩子身上衣物。说实话,她跟随师父这么多年,见过的尸体不是判了死刑的囚徒,便是客死他乡的士兵,还从未碰过如此脆弱的小孩尸体。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这两具童尸。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摔伤和骨折,大的那个孩子摔得较重一些,头骨凹进去了一块。小的那个伤势较轻,但身上骨头也折断了几处。
面对尸体向来处变不惊的寅时,只觉得自己的手在轻轻发抖,不由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莫娘子。
莫娘子此刻倒是面色平静,她拧了毛巾,仔细地替自己的孩子慢慢擦拭着身体。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就像她的孩子只是在她面前睡着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惊扰了他们的美梦。
寅时心中不由有些触动。她想:莫娘子面善温柔,一看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想必不会轻易与人结怨。而且,据那客栈的伙计说,她的父亲莫千秋,守着皇陵也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按理说,应该也不会跟人结下什么梁子。可倘若莫家既无外仇,又无内怨,谁会忍心对两个无辜的孩子下此毒手呢?
寅时正想着,看到莫娘子准备给孩子穿衣,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她,“稍等,我去车上拿些东西。”
莫娘子点点头,停下了手上动作。
寅时快步走出堂屋,朝着停在外面的马车走去。
曹吉见寅时出来,忙给她递了个眼色,低声提醒她说:“卢小娘子,主子还有正事要办,您可别耽搁太久。”
“放心,我动作很快的。”寅时对曹吉说罢,从车上取了包袱,转身又回到了堂屋。
寅时看了眼外面天色,此时尚是白天,引魂香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反正两具尸体也无需缝合,只需简单修补一下便可,所以,她这次并不打算循规蹈矩,拘泥于时辰。
寅时从包袱里取出工具,仔仔细细地替两个孩子捏了骨,将他们身上错位的骨头还原后,又用白色的防腐香料涂抹在尸体身上,掩盖住了那大片大片的尸斑。
旁边两个婢子大为惊奇,只见寅时处理完这些后,两个孩子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看上去竟真的只像是睡着了。
“可以给他们更衣了。”寅时抬起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对莫娘子说道。
“多谢。”莫娘子哽咽着声音向寅时道了谢,随后一边唤着两个孩子的乳名,一边慢慢给两个孩子穿上寿衣。
直到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给两个孩子都换好了寿衣。莫娘子才轻轻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两个孩子,放声痛哭了起来。
寅时看着这一幕,不由眼眶一热。身为二皮匠,她本该看惯了生死,可是这一刻,看着停尸台上两具年幼的尸体,听着莫娘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她的心里却止不住地难过。
寅时揉了揉鼻子,勉强忍住泪意,微微侧过头去。
就在这时,旁侧的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李景琰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显然,刚才他和那莫千秋聊得并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