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的暗涌苏念奴全然不知,因夜里晚睡,醒来时眼下还是带着倦态。
此时阿炎已不见了踪迹,摇雨伺候她更衣洗漱后,见天色不早,又为她摆膳。
就在她思索着一会儿该做什么时,阿炎却突然露了面。他腰间别着玄黑长剑,熟悉的银铃挂在剑首,却并未作响。
他一手提着酒,大步迈入屋内。见桌案摆着的几样小菜也不客气,直直坐下就把酒放在了苏念奴面前,取了新木箸试了试口味。
苏念奴看了眼摇雨,示意她再去取一份午膳。而后把目光放在他的腰间,问道:“将军把剑还你了?”
阿炎点头,指了一下酒坛:“饮酒邀月,今夜试试。”
苏念奴开了酒封,闻了闻,又堵上:“这酒你在何处买的?”
“街口的酒肆,怎么?”
“这是腊酒,最适合现下。”苏念奴解释道,“只是西城酒肆的酒大多掺水,你这酒不够纯。”
阿炎微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他沉默了一瞬,伸手把酒坛取了回去,问:“哪儿的酒好?我去买来。”
“洛京最好的酒,当然是在广仙楼。”苏念奴语气颇有几分畅叹,“赵大人不妨到广仙楼去寻掌柜,就说是我要的,掌柜会给你今冬酿得最纯的酒。”
阿炎下意识摸了摸钱袋,有些犹豫。
“不要银子。”苏念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浅笑了一瞬,解释道,“广仙楼是云家产业,引之的酒从不收我银子。”
“那不行。”阿炎皱眉,“我要买酒送你,怎可借你名义。”
苏念奴有些莫名,思索了一阵后,问道:“赵大人为何要送我酒?”
阿炎瞥她一眼,似是而非地答道:“将军说,是你让他还我剑。”
苏念奴恍然大悟,于是调笑了一句:“将军说此剑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看来确实如此。”
阿炎垂首,手搭在剑柄处,仔细地抚摸了一下,道:“你不懂。”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腰间的剑柄早被抚摸得光滑,顶端的纹路奇特,看着不似中原之物。挂首的银铃也怪异得很,从不作响。
苏念奴没有心思打探他人的过去,遂把目光移到了酒埕上,转了一个话题:“城东有个小酒巷,尽头右侧住了一个老人,酿得一手好酒。赵大人若不嫌远,也可以去此处买酒。”
阿炎狐疑地问:“外面流传,你似乎并不喜酒。”
偶尔酌酒一二次,是不可能对酒这样熟悉的。他虽不曾饮酒,却也在军中听过一些。
“洛京士族,爱酒尤多。我虽不与他们共饮,私下却也爱酒。”苏念奴浅笑,答道。
大魏名士风流,酒色兼具者多矣。可苏念奴姐弟在外从不饮酒,因苏鼎怕两人沾上世家爱服的五石散。
阿炎想了一阵,一口应下:“那我一回儿去买一埕。天色尚可,今夜也适合赏月。”
“早闻平陵军治下严厉,私下不得饮酒。若是被将军知道,怕是不好。”苏念奴提醒道。
“你又不是将士。”阿炎皱眉,觉得她想太多,“将军是怕好酒误事,你一个姑娘,又不参与战事,喝两杯酒算什么大事。”
苏念奴眨眨眼,对他言语间转变的宽容态度佯作不知,点头道:“赵大人说的是。”
望着清汤寡水的一桌菜,阿炎每样都挑了些入口后,有些嫌弃地问:“你可有想吃的,我一并买来。”
苏念奴虽然不是个有口欲的,但被他一提,还真有馋了的食物。
她起身,入内间寻了个钱袋装了些碎银子,递给阿炎。
“赵大人请酒,我自然该有回礼。”她淡笑道,“请赵大人走一趟广仙楼,买些下酒菜。”
“不是说,广仙楼不收你银子么?”
谈起这事,苏念奴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引之是守财奴,只许诺了不收我酒钱。”
她与云引之是以酒交下的朋友,往年他回京也总来寻她饮酒。他知道苏念奴不常饮酒,甚至是几乎只与他饮酒,才如此阔绰。当年她与云引之争论赢了,还去广仙楼把最贵的酒都点了一通,运到府上后让云引之打着玉算盘心疼了好一阵。
谈起旧事,苏念奴一贯冷淡的面容便会柔和下来。
阿炎对此深有体会。因为当初她在面对泅嫣时的神色,要比对着他时要明媚得多。
他仰头望着站着的她,日光打在她身上,并无半分暖和之感,却生生被她柔软下来的态度而生出了暖意。
她应当多笑一些。阿炎默默地想。
如此一想,却无端又忆起了她在西军营被他的剑所伤后一副强作镇定却面色惨白的模样。
心中愧疚之感又生,让阿炎喉舌发了紧。
他接过钱袋,正欲开口,就听见摇雨进门,朝苏念奴道:“夫人,将军说一会儿接你出府,到城西施善。”
。
虽不知为何赵破奴突如其来地要带她出府,但苏念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与阿炎约好了今夜赏月,又嘱咐他到广仙楼买何种下酒菜,才收拾一番出门去。
门前赵破奴早已备好了马车,此时正在一旁站着等苏念奴,任由一旁的百姓围着旁观。
威远将军府一贯门可罗雀,上回拉出马车来还是去刑部下狱。而且他们府上的人向来节俭,出入何曾用过马车。今日又是如此做派,想来是那人又要出门了。
正纷纷细语着,就见苏念奴端庄的身影出现在将军府门前。她的衣着依旧简洁,素色的白裙只在裙摆处绣了金莲,缠绕金枝倒挂蔓延到腰间,到衣襟,没入银灰披风之下。迈步之时金莲乍现,时有若无,竟似步步生花,霎时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