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仇
那钱世冲本就心虚，此刻面对容太妃言之凿凿的指证，早已无言反驳。不待李景琰拿出那包物证，他便老老实实地认下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寅时看到钱世冲在认罪上按下手印，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得亏李景琰找来容太妃指证钱世冲，否则，干等着衙门去查案，凶手未必能这么快伏法。
“杀人偿命，其罪当诛。”李景琰把那认罪隔着案桌往县令面前一推，“你说是不是，县令大人？”
那县令哪里敢说不是，拿起认罪匆匆看了一眼，一拍案桌怒道，“钱世冲残忍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罪不可恕！本官宣布，三日后，将凶犯带到城门口斩首示众！”
钱世冲一听要斩首，只觉脖子一寒，连牙齿也打起了颤。他慌慌张张地转了转眼珠子，几乎是跪爬到莫娘子面前，拽着她的袖子道：“小君，小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我该死。可你知道的，我很爱你，也很爱我们的孩子。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们。”
他说着，眼里竟真的挤出了几滴看似悔恨的泪水，“是田青青，是她为了报仇，怂恿我把他们推下去的。小君，我是一时糊涂才着了她的道。念在我们多年夫妻的份上，你帮帮我，帮我跟县令大人求求情啊！”
“你是一时糊涂？！”莫娘子甩开他的手，挂着一脸泪水，冷冷地看着他，“你当初接近我，难道不是你们处心积虑的算计吗？你说是她怂恿你，可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但凡你真的很爱孩子，你都不可能下得去手！善恶终有报，这是老天对你的惩罚！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说完，莫娘子便转过了脸去，不再理会他。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曾经为了两个孩子，可以常年忍受他的冷漠，对他百依百顺。可如今，为了两个孩子，她亦可以手握利刃，亲手撕碎他的伪善。
寅时也很是看不惯钱世冲这副嘴脸，为了讨好田青青，他不惜残忍杀害自己的孩子。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名，他又毫不犹豫地把田青青推了出去。显然，他不爱莫娘子，不爱自己的孩子，也同样不爱田青青。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心中权衡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你方才说，是田青青怂恿你杀害两个孩子的是吗？”李景琰垂眼看着钱世冲，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钱世冲却像是看到了最后一线希望，抬头看向李景琰，点头如捣蒜，“是，是她，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李景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转向那县令道：“传田青青进来吧！”
县令颔首应是，随即命衙役把田青青带了过来。
田青青显然也没料到，不过短短时间，钱世冲态度大变，竟然当堂会反咬自己一口。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钱世冲，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失望。不过，很快她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是，我的确跟世冲说过，我想为父亲和师父报仇。”田青青淡淡地从钱世冲身上收回视线，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可我没想到，我的一句气话在世冲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为了报仇，竟然宁可毁掉与我的婚约，放弃尊严入赘莫家，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
“你……你血口……”钱世冲闻言，面红耳赤地看向田青青，似乎想要争辩什么。
莫娘子却冷着脸打断他道：“我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恨他？”
两人与莫千秋的过结，寅时当时也只从李景琰口中听了个大概，所以她和莫娘子一样，并不知道这两人与莫千秋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钱世冲显然被田青青气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从何说起。
“当年的事，还是我来说罢。”田青青看着莫娘子，接过了话道。
李景琰闻言，也没有急着审讯田青青，而是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将那装有物证的包袱往案桌上一搁，等着她自己开口。
“当年你父亲和王崇二人为了敛财，到处打击敌对势力，制造了一场又一场巫蛊冤案，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你当时还小，或许不清楚这件事。”田青青说着，目光突然从莫娘子转向李景琰，“不过，晋王当年在宫中亲历过此事，想必应该清楚？”
寅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李景琰。
李景琰没有回答田青青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静静地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田青青收回了目光，接着道：“王崇当时看中了我父亲的一块封地，想要在那里修建府邸。我父亲深知王崇为人嚣张跋扈，担心他仗势欺压附近百姓，坚决不肯将那块地给他。王崇为此多次上门挑衅威胁，我父亲不堪其扰，便写了道折子准备上呈给圣上。谁知——”
田青青垂下眼帘，极力忍了忍情绪道：“那道折子却被王崇拦下了。王崇因此对我父亲怀恨在心，在圣上面前栽赃诬告我父亲，说他用巫蛊之术诅咒圣上。我父亲为人一向磊落坦荡，最是痛恨歪门邪道，没曾想，最终却被奸人陷害，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含冤入狱。”
寅时有些不解：“既然害你父亲入狱的是那什么王崇，那与莫千秋又有何干系？”
“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田青青看了寅时一眼，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回答她的问题，“我父亲入狱后，王崇以监管之名霸占了我父亲的封地，莫千秋更是三番五次地来家中要钱，不仅一次比一次讹得多，甚至还把我父亲当成了他的摇钱树，一直拘着他不肯放人。”
“没过多久，家中的钱财就被莫千秋捞空了。他见我们拿不出钱，就让狱卒虐待我父亲，逼他写下认罪。我父亲不肯认下这荒唐的罪名，在狱中愤然痛斥奸臣当道，祸国殃民。莫千秋得知此事后，生怕这些话传到圣上耳朵里，竟命令狱卒悄悄将他活活折磨致死。”
说到这里，田青青用力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恨意：“更可恨的是，他和王崇为了斩草除根，还伪造了我父亲的认罪，蛊惑圣上下令，削去我父亲官爵，罚没家产，将我几个哥哥全部坐诛！”
寅时听到这里，看了眼李景琰。如他之前所说，看来这莫千秋当初为了敛财，的确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
“我身为田家唯一的女儿，因拜在太医院使门下，又与世冲早有婚约，侥幸逃过一劫。”田青青说着，淡淡地看了眼钱世冲，“可惜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师父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王崇，也卷入巫蛊案被人抓走了。眼看着师父落到莫千秋手里，世冲四处奔走无门。我只好……”
寅时见田青青突然顿住，眼神闪烁了两下，才接着道，“我只好拜托父亲旧友，找到了一位京城权贵从中疏通关系。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我们拿不出钱救人，师父也没能扛住，在狱中也被莫千秋折磨死了。”
寅时看着田青青脸上神色，有种直觉，她似乎故意隐瞒了些什么，但她毕竟不了解当年发生的事，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头绪，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田青青很快恢复了正常神色，继续说道：“师父死后，师母含恨离去。我怕世冲像我几个哥哥那样遭到坐诛，于是，我们商量过后，连夜离开京城来到这陵阳邑，准备在此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也许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没过两年，我听京城那边的人说，王崇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圣上处死了。而莫千秋竟然主动请旨，要来陵阳邑为先帝守陵。”田青青顿了顿，回忆道，“那年，莫娘子患了隐疾，看了多家医馆不见好，最后来了妙春堂找我看病。所谓医者治病救人，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是莫千秋的女儿，一心只想治好她的病。莫娘子性子内敛，身边没什么知己，病好了以后，她便常来医馆找我，一来二去的，我俩便成了手帕交。”
田青青说着，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莫娘子，又把目光转向钱世冲，“世冲当时也与莫娘子有过几次照面，不过我们对外向来以兄妹相称，莫娘子并不知道我与世冲早有婚约。”
那县令一心惦记着要去赴宴，显然没心思听这些男男女女之事。他一边不耐烦地在桌子底下抖着腿，一边连瞟了晋王几眼，心里只巴望着赶紧结案，好送走这尊大佛。
李景琰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一手搭在那装着物证的包袱上，并没有出声打断田青青。
田青青沉浸在回忆里，接着说道：“直到有一天，莫娘子突然跑来告诉我，说莫千秋打算为她招婿，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问我她该怎么办？我问她意中人是谁。她告诉我，她的意中人是世冲。”
“我当时很痛苦，犹豫了几天后，本来打算向她坦白，告诉她，世冲与我并非堂兄妹，我们其实已有婚约。可世冲却拦住了我，他说他想为他父亲报仇，这次莫家招婿是报仇的好机会，他还主动提出要去莫家当赘婿。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实在拦不住他……”
“不，不是这样。”钱世冲拼命摇了摇头，指着田青青道，“你撒谎，是你怂恿我去莫家，从始至终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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