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家出走
时间倒回五月初一这一天。
平城娄家庭院的一个独立的西跨院里,晃晃悠悠的秋千架上,一位及笄年华的少女满脸愁容,她身着浅绿衣裙,眼中带有一丝不快、亦或百无聊赖的感情。旁边两个十四五岁的丫环卖力的在她身后推动秋千。片刻之间,少女紧抿嘴唇,眼球骨碌碌乱转,似是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小拳头攥住狠狠的砸向空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小姐,要不就答应了奚少爷吧,您都十八岁了……”丫环兰草大着胆子劝解,却见小姐小刀子般的眼神盯着她,后半截话又被迫咽了回去。
这少女,是娄家的三小姐娄昭君,现年一十八岁,在北魏时期属于老姑娘了。然而娄昭君有个老主意,如果未来的夫君不能过了自己这一关,宁可一辈子不嫁。可及笄以后的几年来,上门提亲的豪强世家把娄家的门槛快踏破了,就是没有一个可心的。不成武不就还好说,关键是平城数得上的适龄男子,不是浮粉,就是服散。五石散这东西吃多了浑身发热,像酒精中毒一样,脸色赤红,热量排不出去,只能敞开上衣行散。后人道魏晋世家子弟宽袍大袖、敞胸露怀是名仕风范,其实就是吸毒后的不良反应。平城时下的青年男性、特别是世家子弟一直流传着这股“瘾君子”的风尚,名曰效仿魏晋人之风,彰显学子才情,再捏几首四六不通的诗句,飞鹰走狗,眠宿娼寮。
然而,坚决的拒绝这类男子的结果就是芳华已逝,容颜渐老,提亲的越来越少。更可悲的是,高门大户的少见了,小门小户的上门了,这份羞辱昭君姑娘哪里受得了?昨天有冰人上门,说奚家大公子的正妻半年前生产时闹血崩死了,打算让娄三小姐续弦,说好了这是看在娄家陪嫁丰厚的面子上才答应的,把娄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奈何三闺女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再强的自尊心也比不上女儿的幸福不是?娄母强行按下心中的愤懑,打发四姨娘过来说服娄昭君应了这门亲事。
四姨娘只比娄昭君长一岁,小户人家出身,自进了家就对这昭君女霸王唯唯诺诺,又不敢违逆大房的虎威,只得硬着头皮假意来娄昭君的闺房坐坐,东拉西扯了一个时辰,到了嘴边的劝解就是说不出口。娄昭君知这四姨娘是奈何不过阿娘的威势才如此嗫诺,这家常拉的是彼此都觉得难受。最终还是娄昭君这个晚辈说了一句:“四姨娘你啥也不说,我们就还是一家人。再有下次……告诉我阿娘,再有下次我就出的家门去。”
四姨娘吓得拔腿就跑,怕极了这小祖宗,一溜烟儿的去大房那里回禀去了。守在她身边的紫娟和兰草也是愁眉苦脸。
紫娟话少,但心思细腻,口风很紧,方方面面想的很周到,是小姐的实际大管家兼生活督察员。兰草则粗枝大叶,却伶牙俐齿,极是讨喜,是小姐的对外联络人兼背锅人。除了两个大丫环外,其他四个丫环都是做些烧火做饭、洒扫房间的粗活,没有这二位的允许,轻易都不敢靠近小姐。如果其中哪一位敢“隔着炉台上炕”,少不了被二位赶出院子。三小姐手头阔绰,手下的丫环是下人里待遇最好的,说话可要比老爷夫人院子的丫环还硬气。三小姐护犊子护的厉害,兰草和紫娟现在出出进进俨然是如小姐的感觉。二人只有一种情况会无条件服从小姐的命令,就是小姐的眼神真的像小刀子的时候,让她们俩去死也不会再问为什么。
娄昭君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一旁的紫娟说:“去叫娄三把马车备好,草料带足,你俩也打点行装,多带些衣服,随小姐我出趟门。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若是泄露半句……”说着话,好看的眼睛就渐渐眯了起来。
“小姐,您这么走了,老爷夫人还不是一样扒了我俩的皮。”
“兰草你这憨货,你二人跟着我走,怎么会被阿爷罚。小姐我自有主张,不许多问,快点收拾去。”娄昭君命令道。
“那……带多少盘缠?”兰草想通过钱数推断小姐的去向。
“能带多少带多少,首饰也多带几件。”娄昭君吩咐。
“哦,小姐要去洛阳吧?”兰草以为自己猜中了去向。
“还问?还不快去?”好看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兰草吐吐舌头回房间收拾行装去了,娄昭君则阴谋得逞的荡起了秋千,眯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午饭过后,马车停在僻静处,紫娟和兰草把行囊悄悄地倒腾到车上,一切准备好之后,娄昭君这才若无其事的出门,趁人不注意上了马车,四人做贼似的从南门出了平城,拐了个弯一路北上又折向西,五月初八一早进了怀朔镇。
直到第二天晚上,娄母又派出三姨娘当说客,打扫房间的丫环说小姐昨天就出门了,这才在娄家引起轩然大波。娄昭君留在家里的四个丫环险些被打死,也说不出小姐的去向,后来经过核查,知道有两个丫环一位车夫陪着才稍稍放心一些,但也不影响娄家把平城翻了个底朝天。后来从城门守卒那里他听到三小姐出了城。问明了出城的时间和方向,娄家急忙派出快马追出去。娄昭君的父母哪知道,女儿算准了家里会派人追的,所以故意造成从南门去往洛阳的假象,再绕道北上,直奔怀朔镇。
从平城到怀朔镇七百多里地,山匪强盗时有出没,居然让这主仆四人幸运的避开了,娄家派出的骑手先是南追,后又北上,里外耽误了三四天,无功而返。娄内干和妻子急得满嘴燎泡,冷静下来想想,问题可能出在与奚家谈婚论嫁上,便把再次上门的冰人轰走,向娄家在各地的掌柜发出寻人告示,派人联络家在五原的大女儿和怀朔镇的二女儿,如果见到三女儿立刻扣下等候发落。而此时的娄昭君正得意洋洋的在怀朔镇观风景。
去到自家在怀朔镇的别院,这里驻守的老管家娄伯见三小姐大清早的来到怀朔镇,惊掉了下巴。一路上的驿站都是按照车马一天的行程设置的,未时到酉时到达是合理的,辰时到达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小姐昨晚是在野外宿营的。娄伯是祖父娄提的马夫,祖父去世后,父亲安排他来打理这里的产业,算是颐养天年。娄伯对娄家几个孩子视如己出,每个孩子什么品性知道的一清二楚。三小姐最是不省心,聪明的像只小狐狸,却比男孩子还淘气。小姐来此并没有知会自己,八成是偷跑出来的,得设法给平城传个信,要不家主得急死了。
娄伯吆喝粗妇婆子赶紧准备热水侍候小姐洗漱,又安顿厨房准备小姐喜欢吃的几样饭食。下人们各忙各的去了,娄伯这才看见儿子娄三安顿好车马进了院子。
“阿爷,您身体还康健吧?”娄三孝顺的向父亲问安。
“咋回事这是?”娄伯问。
“不知道啊,三小姐的脾气……”娄三闷声闷气的说。
“她小,你也小?不就是看你稳妥,分得清轻重才让你护着小姐周全。这大几百里地,出了事你有命陪?”娄伯压住声量,却压不住愤怒。
“这不是没出事嘛……再说儿子的武艺不是您亲传的嘛,还怕几个山匪盗贼不成?”娄三辩解的没有底气。
娄伯一巴掌抽在儿子的脑袋上:“还犟,还犟,真出了事黄瓜菜早他娘凉了,憨货。”
扇了几巴掌,娄伯便收住手,待怒火消得差不多了,这才问起缘由。娄三把前因后果粗略说了一遍,说到小姐如何巧妙设计躲开家主地追踪时,禁不住得意的笑出声。
(注:黄瓜原本叫胡瓜。十六国时期的后赵建立者石勒本是羯族人,但他却不愿意人们把他当作外族人,特别人们把羯族人称为胡人这种带有歧视性质的称呼让他十分恼火,耿耿于怀。直到他在襄国,也就是后世的河北邢台登基后,下令本国人无论是行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严禁说“胡”字。一天,石勒召见地方官员,中午例行“御赐午膳”时,他指着一盘胡瓜问襄国郡守樊坦:“卿知此物何名?”樊坦看出这是石勒故意在考问他,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紫案佳肴,银杯绿茶,金樽甘露,玉盘黄瓜。”黄瓜的大名就此传开,再无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