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忙完所有家务,已近中午。王老师已经帮她跟想请家教的人家约定好下午一点见面,不好迟到。
没办法,明微只能空着肚子出了门。
兴城常年湿度很高,因此夏日里即使温度不高,也是闷得很。不过走到车站的几步路,背上就浸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衣裳黏糊糊贴在身上,舒适感极差。
这是自有了愚之后,明微第一次搭乘公交。她发现体验感与之前完全不同。
车上人不多,三三两两有十几个。
愚十足新奇地一个一个打量过去,还不时凑到人面前去听一耳朵。
一个男人一本正经地对着手机那边说:“我正在去见客户的路上啦……”
【桀桀——】
一个母亲哄着要哭不哭的孩子:“要是你现在不哭,一会儿下了车妈妈给你买冰淇淋哦。”
【桀桀——】
一个大妈扯着嗓门跟同行的大爷炫耀:“我女婿北都人啦,年薪上百万,什么都听我女儿的……”
【桀桀——】
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跟同学煞有介事地聊天:“卷是没有出路的,你们应该学我:除了学校发的试卷,我就从来不刷其他。”
【桀桀——】
愚在空中转了个圈,挺胸叉腰地说:“你看,大家都在撒谎,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明微有点儿无语:是巧合,还是世界出g了,居然一次性给她集齐四个不同类型的撒谎者。
想到以后的生活也许随时都会挤满形形色色的谎言,她不由感觉非常的微妙。
虽然可以防备别人对自己有心无意的欺骗和算计,但是也要承受很多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谎言冲击,很难说这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公交车上的这些谎言表面上看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但实际上却不是——至少心情会受到影响,那是一定的。
明微略一思考,最后找了个四周没人的空位坐下来,愚也顺势坐在她的大腿上,两条白生生的小长腿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撒谎呢?”愚似乎对于明微昨天的选择有些耿耿于怀,过了整整一晚,还是忍不住把问题问出口,“难道你觉得撒谎的就一定是坏人吗?”
明微把耳机插进耳洞,装作打电话的样子,掩着嘴低声说:“不一定,但绝大部分的撒谎都不是好事。比如:那个男人也许正在欺骗他的妻子或者上司,要么对婚姻不忠,要么对事业不诚,都会或多或少地伤害到别人。”
愚说“未必吧”,然后指着大妈说:“她不过是吹吹牛,享受一把虚荣感,对别人没有任何伤害,这有什么问题呢?”
“未必没有伤害。”明微轻提唇角,目露讥讽,“外人看不见的时候,大妈的女儿说不定一直在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巨大压力和冷暴力。”
在她的成长历程中,每当有人吹嘘自家孩子如何体贴父母、帮家里干这样那样的活后,陈楠也会当着外人的面把她狠夸一顿,但转头就会阴阳怪气地埋汰她没“别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然后顺手扔给她更多的家务重担。
愚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那个男学生呢,他只是谎报了自己的学习方式而已,对别人应该没什么伤害吧?”
明微叹气:“会给同学造成心理压力啊,而且可能会误导同学,让同学对考试掉以轻心,最后无法考上心仪的学校。”
如今校园也不是真正的象牙塔了,处处上演着宫心计。
愚想了想,转向带孩子的母亲:“那个母亲虽然欺骗她的孩子,但是让车上的乘客得到了清净安宁,这总不是坏事吧?”
“也许这才是最糟糕的事。”
“哦,为什么?”愚不解地望着她。
“因为这件事也许会被孩子一辈子埋在心底,等他长大成人的时候开出一朵令人恐惧的恶之花。”
就像陈楠多年来不遗余力地对她进行打压、贬低、埋汰、惩罚等各种语言乃至身体暴力,她深知自己受到了何等的心理重创,甚至有一段时间产生了许多非常恶劣的报社的想法。
即便是在少女时代因为有别人的救赎,没有真的堕入偏执和罪恶之中,但她现在心中依旧满目疮痍。
“哎,”愚蹙蹙鼻子抱怨,“原来高考的榜眼也不过是死读读死的死脑筋。”
咦,拒绝撒谎竟然令愚如此幽怨吗?居然直接给她扣上一个“三连死”的荣誉称号。
为什么呀?
凭什么呀?
愚叉着腰,一张樱桃小嘴翻得飞快,像爆豆子似的:“你还问为什么?你是不是根本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人真正的立足之本就是自身实力,而你现在既弱小又无能,随时都可能被别人像只虫子一样捏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得到一个强大的金手指,都应该毫不犹豫地利用金手指增强自身实力,而不是迂腐、愚蠢地考虑什么道义——
“道义这种东西啊,难道不该是等到你有足够的实力生存、可以保护自己以后再讲究的吗?真是急死我了!”
明微被这段愚式冲击波轰愣了。
说实话,她非常意外。
愚一直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说话的口气和行为大多数时候也非常幼稚可爱,所以她一直也是拿她当小孩子的。但此刻,愚严肃又认真,而且说出来的每句话都非常有冲击性,甚至让明微生出了些许被俯视的感觉。
这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器灵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至少比网里那些卖萌送血的器灵更有想法。
只不过……她不能完全苟同这样的看法呢。
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愚一跃而起,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嚷嚷:“如果听明白了的话,快跟我说‘撒谎不一定是坏事’!一、二、三,来——”
明微失笑:“我也没说撒谎就一定是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