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男人,都有封妻荫子,庇护妻儿的野望,裴清荣也不例外。他总觉得,戚时微是个水晶心肝做的琉璃人儿,心思纯善,胆子又小,外人轻轻碰一下就会损伤。既然这样,也不要紧,他好好护着便是,那些脏手的血腥事情他来做,戚时微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刺绣、养猫、做她想做的事就好。
别的不行,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里给戚时微遮风挡雨,造一片安宁的净地,裴清荣还是做得到的。
重生以来,他也这么做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戚时微道,“但哪怕你多说一句半句,我也不至于把红麝当作珊瑚,巴巴地贴身揣了这么久。你是把我当妻子,还是把我当个摆在后院的摆件呢?”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并不激昂,但裴清荣竟然被问住了。
戚时微原本也不是要他回答,只是摇摇头,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
她其实也知道,这事不能怪裴清荣,但两世纠缠加起来有近十年,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不认得自己的枕边人,任谁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萧索。
那些曾经的浓情蜜意与言笑晏晏不是假的,但也不全是真的,像是隔了一层云遮雾绕的烟,画片上的神仙眷侣,话本里的双宿双飞,终归都是演出来的,当不得真。
“怪我,”裴清荣最终说,“你心头还有什么疑惑,现在就问,往后有什么事我都和你说,行吗?”
戚时微便开口问道:“所以你给自己下药,是因为这会儿还不想有孩子?”
“是,”裴清荣垂目片刻,回答道,“你既也想起了前世,我便不瞒你了,这会儿时机还不成熟,孩子若在侯府长大,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我也不急着有孩子,倒不如缓一缓,等……时机成熟。”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所谓时机成熟,已经带出了要同侯府分家,再同诸人算一算账的意思。
宗族是何等庞大的势力,要让旁人听到,定要一派惊惶地呵斥他目无王法,无君无父,戚时微毕竟有了前世记忆,并不十分惊讶,只是继续问:“你前世是投了代王,那是要等……?”
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只是谨慎地做了个口型:代王登基。
裴清荣没把话说死,只说:“子嗣一事,都看缘法如何,哪里是嘴上说说能作准的。左右我不着急,也不强求。”
戚时微只当他是口风极严,不愿透露代王登基的具体时间,便放过了这一茬,转而问:“你被派去治水时便在代王麾下,想来是已得了代王青眼?”
“是。”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裴清荣干脆利落地一点头。
“倒比前世要早多了。”戚时微回想一下,道。
“毕竟有了整整一世的记忆,能料敌先机,”裴清荣淡淡道,“若是不用,岂不浪费了?”
戚时微没说话,蜷了蜷手指。
“放心,”裴清荣转而宽慰她,“我心里有数。只是朝中事,我不能全和你说。倒不是为着防备你,只是事关机密,你又性情简单,万一无意中流露出什么端倪,反倒是在害你。”
“我知道。”戚时微心里也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政斗的料子,故而没再追问。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裴清荣一派坦然地问。
戚时微想了想,缓缓道:“没有了。”
裴清荣心头一喜,没露出来,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放轻了声音诱哄道:“往后我改,有什么事情,只要是能说的都同你说,咱们好好儿过日子,好不好?我会护着你、对你好的,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戚时微顿了顿,这次没有躲开,裴清荣将她细瘦的皓腕握在手里,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腕骨,表情认真而虔诚。
“不好。”他却听见戚时微忽然道。
“你对我很好,再好也没有了,但你我做了两世夫妻,十年的情分,我竟然发现我从来就不认得你,”戚时微轻轻摇着头,说,“我有些害怕了。”
裴清荣手上不自觉用了力,戚时微嘶了一声,轻声道:“别,你弄疼我了。”
裴清荣这才松开,却仍沉沉看着她,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我也是真的怕你,”戚时微道,“我看不懂你,九郎。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论美貌,我不是倾国倾城,论才智,我也不懂那些背后的弯弯绕绕,甚至都猜不出别人话里的深意,没法在仕途上给你半分助益。连着两辈子,你到底是为什么认定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