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武帝收回眼,抬手一摆。
身后大太监钱礼立刻会意,走入高台中央最前方,扬声道:“吉时将至,陛下有旨,诸卿随驾东园——”
平武帝站起身,右臂轻抬,秦贵妃娇笑着将手放入他掌心,帝妃相伴而去,任皇后的表情很淡然,似乎早已习惯,扶着身侧大宫女的手,移步跟上。
亲王席上,承王朝对面的睿王横去一眼,后者状若无睹,只是默默饮酒。
孤儿斗兽一案,太后毫不知情,贵妃久居深宫,也有充分的理由辩解,因而此案没有动摇到太后和秦贵妃在平武帝心中的位置,但不可能不影响到睿王本人。
今年冬祭,睿王府比往年少了两道赐菜。
连同睿王外祖家秦丞相府也跟着少了许多赏赐,反倒是任皇后的母族护国公府待遇依旧如前。
方才秦贵妃与皇后之争,看似贵妃深得帝心,但实际上胜只胜在后宫情分,前朝的情况并不乐观,承王一党步步紧逼,睿王麾下党羽节节败退。
看着已经到了即将分出胜败的时刻了。
古来不乏有帝王传位于臣心所向之子,至于私心偏爱的宠妃爱子,便赏最丰沃富裕的封地,再留遗诏加以保护也就罢了。
平武帝若是也动这样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
睿王大势渐去,除非承王也犯下大错,否则难以转圜。
上头暗潮汹涌,座下大臣们也是各家有各家的心思。
帝驾往东园而去,昭丰殿内众大臣自然也开始动身随行,从昭丰殿一路向东园的路上,两道挂满华贵珠灯,不乏逾两人高的巨灯,串串珠玉缀于其上,笼身采上好的绢纱或琉璃所制,灯之时,彩光透点笼壁画,远望来,一条璀璨灯河蜿蜒向东。
烟花灯宴不似方才殿内大宴,没有太多繁缛节,贵妇贵女们都提着宫人备好奉上的灯,每家的式样都不相同,笑闹着朝东园行去。
队伍末尾,钟芷兰手中提着霜花琉璃灯,走近自己母亲身旁,空着的右手挽住她的左臂,旁人看去,只见母女情深,女儿正拿着新得的灯在同母亲撒娇。
“母亲,”钟芷兰贴近钟夫人的耳边,“时不我待,待会儿,就看您的了。”
钟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半晌,点了点头。
钟芷兰唇角轻勾,随后朝身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视线尽头,身着茶红锦裙的少女摆弄着手上的绢纱灯,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站在她身旁的年长妇人也是兴致缺缺。
程亦仙侧头,看见自己母亲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只觉得心中也闷闷的,此时她走在偏离人群的地方,身边只跟着贴身丫鬟,时不时停顿脚步站在角落里。
这恐怕,是他们家最后一次前来冬祭了。
原本父亲说,借着孤儿案尚未有定论,伯府还能按祖制随驾冬祭,冬祭之时重臣世族齐聚,案发后避着伯府走的亲朋故友都没法再推脱不见,他趁机再寻求解困之机。
可是如今看着母亲的表情,她再蠢,也知道希望渺茫了。
思及此,程亦仙抿紧了唇,眼珠颤动着。
怎么办?她不想当官妓!
太肮脏了,太恶心了!
她也不能去流放,流放就要在脸上刺字,她怎么能在脸上刺字呢!
不行不行不行——
“不行……”她喃喃出声。
此时,她身后,一直跟着的大丫鬟栗儿看出她的心神不宁,走近她身边:
“姑娘,姑娘别怕,您不会有事的,只要今日成了那件事,您,还有伯府,就都平安了。”
程亦仙呆呆地偏过头:“今,今日……”
今日,是她定下要与镇北侯……的日子。
原本她是想着,若是入了行宫伯府能找到转机,她那五百两便当做是白花了,她其实冲动过后,真的也害怕去使那下作手段。
可是如今……
栗儿声音低而飘忽,语速也很快,像是山间精魅:
“姑娘,那个马夫收了您的钱财,已经把消息递过来了。东园灯宴过后,侯爷会往南边离开园子,侯府车马就停在那边,您只需要去东园南等着,借机行事就好。”
程亦仙咽了咽口水,此时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我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啊,对啊,我要是见不到他怎么办——”
栗儿:“姑娘傻了不是?侯爷的车驾在南边,宫里预备给侯府休息更衣的厢房肯定也在南边,否则若是要更换衣物、用药之类的,岂不是不便?侯府那位高大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病秧子。”
“大夫人是大夫人,他是他……”程亦仙喏喏反驳。
“您只管去就是了,侯爷如今在与陛下和众位皇子、大臣饮酒呢,酒过三巡哪有不醉的道理,您没瞧见方才大殿之中,陛下都去更衣过两回呢。若是他真的不醉,您放心,有奴婢在,奴婢就是冒着杀头的罪,也要为您铺路。”栗儿直勾勾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