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河旁,春夏之交,万物繁盛。
一对父女在浅滩边捕鱼。女孩衣着鲜亮,一支骨笄随性地把头发挽起,她娴熟地撸起袖管,站在摸过膝盖的河水里,扯起一张抄网,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里的动静。
这是十七岁的郑姑娘。
“阿大!后面后面!鱼在你身后!”郑姑娘兴奋地喊着,年轻的郑叔少了些在赎己狱的沧桑,笑意盎然,听见郑姑娘的话,抡着一杆穿着网的竹竿,在更深的水域里网着鱼。
“跑了跑了!”见鱼灵活地游过阿大的腿,郑姑娘着急地说道,“往右边去了!”
郑姑娘有些焦急,郑叔却有条不紊,手上的竹竿网一横一扫,鱼儿就无路可走地被兜在往里了。
“我来我来!”郑姑娘抄起抄网,郑叔把网抄到离岸更近的浅滩边,剩下的就交由郑姑娘亲自把鱼网起,“嘿!看你往哪儿跑!”
肥美的河鱼在兜网里拼命扑腾,溅得父女俩上衣都湿了半身,却都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鱼儿劲儿大,郑姑娘用两只手举着抄网,都差点制不住让它再逃回河里去。
“往岸上走!鱼儿离了水,就再也不用担心它会跑了。”郑叔一边往回走,一边慈爱地对女儿说。
郑姑娘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连着网兜把鱼拖到岸上,长舒了一口气,累得不管不顾席地而坐。郑叔则去河滩上倒弄着早已生好的火炉,往里边再添上几根木柴。坐下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削着木签子。
“璧儿,休息够了就把鱼抱过来阿大这边,交给阿大处理。”
郑姑娘应道:“好!我照旧去找些香叶回来。”
发髻松了,郑姑娘又娴熟地用骨簪重新挽了发,就往岸上林木茂盛的地方走去。这里是贵族休息用的围猎场,大一点的猛虎野兽全都被驱赶走了,很安全。
削好了木签,郑叔放置一旁,接了鱼,利索地拿起一块大石往鱼脑袋上一敲,鱼就再也不扑腾了。郑叔对着白亮的鱼肚一划,一翻,一揪,鱼肠连着胆就下来了。郑叔又顺着鱼脊骨把鱼剔成两半,切下鱼头,拿着处理好的鱼肉又返回河边,让河水淘洗净鱼血。
处理好鱼肉,郑姑娘也取了香叶和野山椒回来。郑叔用木签把鱼肉穿起来,揉搓敷上香叶的汁水,就把穿着鱼肉的木签往火堆旁一扎,父女二人围着篝火才终于坐着歇息起来。
郑姑娘一点也不屑于弄脏裙摆,反倒是郑叔看着裙摆因为下河捕鱼而脏污,问:“今年暑季裁剪新衣的丝绸选好了没?用的什么花纹?”
郑姑娘道:“昨天和阿娘去挑好了。有凤鸟图案的,也有月桂花。”
郑叔问:“阿大觉得,凤鸟啊、苍鹰之类的花纹才适合你,你挑什么月桂花啊?看看你这个样子,和静谧有暗香的月桂有什么关系吗?”
郑姑娘反问道:“那阿大的衣服为何有一件是兰花图样呢?瞧瞧你的样子,生人见了都要绕着你走,若不是你这苍鹰一般的女儿,谁敢这么懒散坐着和你讲话?我这是近朱者赤,再说了,姑娘家选花朵的图样,有什么不对吗?”
郑叔琢磨道:“好是好,只是月桂微小细弱,我倒觉得,你像虎刺梅,浑身带刺的花才像你的性子。”
“那便让绣娘多做一件虎刺梅的衣服,要红火艳丽一些的!”
郑姑娘眼珠一转,坏主意挑起嘴角,说:“那我也给阿大的新衣选个花样吧。做一只昂头向上的公鸡,鸣声破晓,展开羽翼,里面藏着一只小崽子。”
郑叔笑道:“那崽子是你吧!你是要让阿大做一只护崽的公鸡么?”
“不止如此,这只公鸡还整日围着小崽子转呢!”
郑叔大笑道:“好好好!只不过,这身衣服就只能在家里穿了,让别人看了,都得笑话阿大呢!”
火焰温和地炙烤着鱼肉,谈笑间,飘香四溢。
郑姑娘闻着味道,正想上前取来吃,被郑叔劝住,说:“不着急,让它慢慢烤。耐得住性子,烤出来的鱼肉才香。不到火候的时候,着急就完了。”
郑姑娘听话坐回去,而后说:“阿大。”
“嗯?”
郑姑娘眼神殷切,似缠似磨地看着郑叔,说:“今天吃烤鱼,明天我想吃炸鱼干了。”
“你吃不腻啊?”
“不嘛!”
“好好好,不过今天日头都快下山了,明天阿爹有事要处理,后天吧?或者让下人买些鱼,阿爹晚上给你做?”
“我要吃阿爹亲自捕的鱼。”
郑叔无奈一笑:“那你要等两天哦!”
“等就等!我不怕等!”
——
“饭做好了。”
郑叔眼皮一眨,眼前俏皮的女儿似是而非地站在他眼前,可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他的璧儿,而是姜姑娘。
郑姑娘喜欢挽高挑的发髻,可姜姑娘只松松地盘了个低髻。郑姑娘挽起袖口是为了玩耍方便,而姜姑娘挽着袖口是为了做事方便。郑姑娘有一双明媚的眼睛,而姜姑娘则多了久经磨练的平静淡然。郑姑娘活泼而懒散,姜姑娘举止间却满是规制。
十七岁的郑姑娘,再也没有等来阿大为她做的炸鱼干。
那天之后,隔天郑叔忙着处理政事,郑姑娘就带了几个护卫出门去,却和护卫走散了。从此以后,郑叔再也没能见到他的郑姑娘。
故人相见,恍惚如昨日,昨日却再也回不去。
江芥帮着姜静婉添置碗筷。这段餐食的时光是江芥特意为了郑叔空置出来的。他知道郑叔一旦参与断入定不会失了分寸,可处处克制隐忍不见,堵不如疏,倒不如一开始就为他安排合理的与郑姑娘相见的时光。
郑叔看着眼前的“郑姑娘”,虽也是被人抓来困于牛四家里,却依旧整洁,腿脚自如。微微笑着感叹道:“姜姑娘好计策,金蝉脱壳,却能让对方受挫。”
姜静婉道:“郑叔谬赞,都是大家一起想出的办法。”
江芥看着姜静婉递来的热粥,上面还冒着热气,以往他除了看别人供奉的香火冒着烟,就只在剔骨监看见过岩浆冒烟,食物冒着热气,他还是头一回见。
江芥刚想下筷子,就被姜静婉叫住,道:“烫着呢,等它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