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心念瞬息万变,一时间想出了数种可能, 但她还是勉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 咽下口中一块嫩滑的鱼肉,若无其事地朝付贵妃看过去。
这一眼,恰好和付贵妃的明眸对上。
那张脸还挂着娇媚的笑容,眉眼弯弯, 好像极为开心。
“这位夫人……倒是面生。”付贵妃看着她说。
王徽起身行礼,穆皇后介绍道:“这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娘家姓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国师金口玉言赐福的那位。”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 “妹妹, 我记得你们好像也沾亲带故来着?”
“是呀,娘娘真好记性。”付贵妃掩口而笑, 指甲上染得嫣红的丹蔻折射出艳丽的光泽, “世子夫人的生母, 是我嫡亲的姑母。”
穆皇后笑道:“哎呀, 那可不是中表之亲?平日也不见你宣自家表妹来宫里坐坐, 一看就是个稳妥人,还怕出什么漏子不成?”
王徽闻言暗暗挑眉,飞快觑了皇后一眼,见她笑容慈和,眉梢眼角都透着欢乐,好像真的只是无心问出这么句话。
她们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殿内比较喧闹,坐在下头的人就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而坐在近处的诸妃也没有在意的,想来是都知道贵妃还有这么一家亲戚。
“姑母早丧,姑父又拘得她紧,嫁人之后,国公府也是规矩大的,臣妾也不好意思去扰她,”付贵妃不紧不慢说着,眸光闪烁地看着王徽,神色不明,“只是这许多年不见,方才一时之间,竟认不出表妹了,还请表妹勿怪。”
王徽微微一笑,淡定道:“臣妾怎敢怪娘娘?娘娘天人之姿,有沉鱼落雁之容,臣妾方才竟像登徒子般看呆了,也是没认出娘娘来,还要请娘娘宽宥。”
她说的是实话,刚才的确是看美女看呆了,没什么好遮掩的。
魏紫忍不住低下头扑哧一笑。
皇后和贵妃同时大笑,王徽一脸正经的样子,逗得付贵妃更是花枝乱颤。
眼见这边其乐融融,旁边坐着的妃子们也就过来凑趣,有个穿樱桃红绣缠枝西番莲纹缂丝宫装的妃子就笑道:“哎呀,果然是当年的王家姑娘,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跟小时候可一点都不一样了!”
付贵妃笑容淡了些,秀眉微蹙,皇后笑容不改,只是眼神冷了下来。
王徽挑眉,看来“当年”这个词在皇后和贵妃这里果然是个禁忌,尤其和自己联系起来的时候,更是足以让这两位变了脸色。
“不知这位娘娘是?”王徽问。
“是刘昭仪,”穆皇后恢复镇定,笑着介绍,“晋王就是她儿子,你可能也知道。”
抚育了成年皇子的九嫔之首?王徽起身给刘昭仪行礼,却瞥见皇后飞快地瞪了刘昭仪一眼。
有意思了。
然而不知刘昭仪是天生愚钝,还是装没看见皇后的眼色,仍自顾自笑道:“话说回来,臣妾还记得当年王家姑娘进宫的情形,不过七八岁大吧?穿了件大红五蝠捧寿小袄,一颠一颠跟在贵妃后头做小尾巴,跟个福娃娃似的,别提多招人疼了,可惜后来再没见过……对了,那时候贵妃还是婕妤的位份吧?”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原来是付贵妃把筷子狠狠搁在了桌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妃却娉娉婷婷起身,若无其事冲皇后行了个礼,“娘娘,到了荥阳吃奶的时辰了,她最近老是吐奶,得臣妾亲自在旁看着才行,这便告退了。”
皇后忙道:“孩子是大事,你快去吧。”
付贵妃又行一礼,带了贴身宫女离开了大殿。
“哎呀,瞧我这张嘴,老是管不住……”刘昭仪像是被吓住了,颞颥几句,眼巴巴瞅着穆皇后。
王徽心念电转,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转念间主意已定,当下起身道:“娘娘恕罪,只是我也能体谅贵妃娘娘心情,当年之事实在是……我表姐妹这许多年不见,我已存了一肚子体己话想对表姐倾诉,还请娘娘给个恩典。”
穆皇后看了王徽一眼,一双凤目微微眯起,表情淡静不露声色,半晌缓缓点头,“也好,毕竟是嫡亲的表姊妹,你便代我去开解几句罢。”又唤过身边一位宫女,“贵妃住在庆熹宫,让夏荷带你去吧,她带了腰牌,若有侍卫问询,便说是本宫的旨意。”
王徽露出感激的笑容,带了魏紫和夏荷匆匆离去。
这只是大宴上的一个小插曲,主位离下面诸席又远,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唯有刘昭仪,小心翼翼凑到穆皇后跟前,赔笑为她布了一筷鸳鸯五珍烩,小声道:“娘娘,方才……”
她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穆皇后扫她一眼,慢条斯理夹了五珍烩放嘴里,优雅地嚼完咽下,才道:“当年之事,关乎皇嗣,连本宫和陛下都忌讳着,你怎么就敢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可、可那世子夫人当年不也在……臣妾就是想给她提个醒,让她莫以为有贵妃表姐撑腰,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刘昭仪十分委屈。
穆皇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她森然瞟了刘昭仪一眼,直到把刘昭仪看得瑟瑟发抖了,才道:“今晚回去你便不要出睿藻宫了,静静思过罢,我什么时候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刘昭仪颤抖着应下,却始终想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就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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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从后门出了坤宁宫,付贵妃一行人还没走远,尚可见内监宫女手里提的风灯,光影摇曳。
王徽就笑道:“这可太巧了,我这便过去跟贵妃娘娘请安,夏荷姑娘回去吧,皇后娘娘身边可离不了你。”说罢冲魏紫使个眼色。
魏紫就从腰里摸出个荷包塞到夏荷手里,“给姐姐买花戴。”
夏荷掂掂分量,忍不住心动,她本来也不过是坤宁宫的三等宫女,穆皇后并没把王徽放在眼里,也没料到今日会有这么一出,指派她出来除了带路也确实没别的意思,这么一想,夏荷就笑着收好银子,给王徽行个礼,“谢世子夫人赏,天色暗了,雪后路滑,您可千万当心。”
说罢就转身回坤宁宫了。
王徽并没有直接叫住付贵妃,而是带了魏紫远远缀在那队人马后面。她们身手利落,脚步轻捷,又有夜色掩映,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又特意摘了头上最打眼的首饰,让魏紫包好收在怀里,不仔细看的话,倒还挺像缀在队伍最后面的末等宫人。
也多亏是大年初一,阖宫同欢,人心不免浮躁,偶尔几拨巡卫经过,也只会忙忙地给付贵妃行礼,根本不会仔细看那些随从。
更妙的是,这位贵妃娘娘不知为何,不乘肩舆,也不走那些灯火通明的大道,只挑了弯弯曲曲的小路走,沿路花木扶疏,树影横斜,倒是给王徽主仆提供了不少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