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将唇一抿,侧过头去,良久,气息甫定,攥着掌心道:“三日就三日,但须从我见过舅舅之后算起。”

“当然,不仅如此,朕还会当即释放西宁公。”

为什么?

令仪嗫嚅着,没问出口,只是惊疑地看他。

他杀人如麻,当真会如此好心?还是另有图谋?

拓拔宪说完后,只是朝乾阳侧殿走去,行将离开之时,见她仍是愣在那儿,半点行礼送别的意愿也没有,停下了脚步,留下了一句话。

“朕有把握,朕会令公主足够识时务,记得如今是在魏都洛阳,而不是旧都洛阳。”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令令仪霎时站了起来,两手战战,几欲冲上前去与他一决生死。可看到委在地上绒毯的短剑,看着是多么的不足一提,身上的力气像被一下子抽干了,涂了极厚脂粉的脸上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偏偏越是这样,她唇上被人啃咬的痕迹越是如血色殷红,隔得远远的也能叫人瞧得清清楚楚。

亡国公主入了乾阳殿,顶着被人品赏过的惨白艳容出了殿门,这一消息瞬间四散开来,惹来不少人嗤笑,只道这前朝公主性子狐媚,以美色引得西宁公嫡子为那亡了的宋国鞠躬尽瘁不够,如今也要把百般手段使到魏宫里来了。

令仪自是知道深宫之内没什么秘密可言,宫墙后都藏着耳朵人眼,不知就被谁看了听了,看了听了后,不知又被送到哪里去,她再清楚不过了。可她没料到自己被欺负的样子那样显目,德庆一见她便脸色微变,对她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挺直的腰微弓了弓,示意御阶下的肩舆道:“陛下怜惜公主体弱,特赐肩舆,还请公主上舆。”

令仪早已被锤炼得异常灵敏,感受到他格外谨慎,还多看了几眼她颊上留下的红印,攥着的手儿一直没放下,摇了摇头便要绕开他走,“不必。”

“公主若执意不从,那西宁公一行人也要从水牢步行回去了,受过刑的人,路上见了风,又是冬日,怕是最轻也要风寒卧病数月的”,德庆额上微微发着汗,但还是照着吩咐说道,“还望公主三思。”

令仪走下御阶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儿比方才红了些,十分木然地道,“那……好。”

一路坐着肩舆到了水牢门口,令仪不顾人阻拦,执意入了里面。一进去,透着腐意的水腥气扑面而来,深处强忍的痛哼声时不时便传入耳中,她习以为常地听着,长裙下摆掠过微湿的地面。不多时,到了处房间,早已有校尉将前朝的西宁公晋苏等人押了出来,正拿钥匙开着身上的锁链。

令仪见舅舅脸上消瘦得见骨,短短数日鬓髯便多了许多霜白,手脚也被锁链磨出了深深的淤青痕迹,眼红得一热,忙扭头用帕子揩了,迎上去强忍着笑道:“舅舅!”

又望向旁边的驸马晋纯,见他不仅手脚淤青,身上衣衫也是破破烂烂的,隐约可见胸前鞭痕,走过去用指尖轻碰了碰,见他堂堂八尺男儿竟下意识抖了下,忙收回手,低头忍着泪问道:“哥哥,疼不疼?”

晋纯原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慰,见手脏得黑了,便只扯开了嘴角笑道:“襄襄,我在你眼中就是个懦夫郎子吗?这算什么,还不如平常在校场上比武留下的伤痕厉害,也就是能唬住你这样的娇娇女,其实不伤筋不动骨的,算什么!”

正给他开着锁链的校尉不由微微侧目,隐晦地看了看晋纯背后,那里伤得才算重,肉被带刺钩的鞭子打得翻了过来,没结痂,血淋淋一片。

主上将西宁公等人投入水牢之后,并未说不必动刑,只是这西宁公之子说了代父受刑,他们报了上去,竟也准了。现在他身上可是有两倍鞭伤。校尉听他现在这样说,原本对败军之将有的轻蔑之心尽收了起来,只叹人不可貌相,风雅落拓贵公子之姿的前朝驸马,竟然有这般艰忍气概。

晋纯悄然换了个角度,令人看不见背部,又柔声问道:“你来洛阳途中,可有人欺负你?”

令仪使劲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不欲多说这个,她又看向晋苏,“舅舅,是拓拔……魏王要我来接你们的,魏宫的人此刻就在外面。”

晋苏早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料,见她说出来,便颔首道:“那你先和我一同出去,纯儿在里面披件衣衫就来,看那魏王要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其实他对拓拔宪有所了解,也猜出他想做什么。他带兵守了宋国两年,到底还是败在了这个异常年轻的君王手中,对他也算有一些了解。拓拔宪当然是个深谋远虑的君王,不论是打天下还是治天下,都与历代鲜卑君王不同,有开疆拓土的霸主之气。如今宋国一亡,宋地便会纳入魏国领土,宋国与南方豪强过去的争夺,定然会复现在魏国与南方豪强之间。南方豪强扎根当地数代,盘根错节,势力有多深广,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未必说得清。若要真正掌握南方、治理南方,最好的法子便是有一股势力钳制住他们,慢慢将他们耗干。而今宋国不在了,宋国的乱兵便也是魏国的兵,又与南方豪强有着旧仇新怨,如何能不成为掣肘他们的一大助力?只怕这拓拔宪将他们从荆州捉来之时,就已经谋划了今日之事了。深谋远虑,在拓拔宪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趁着等晋纯出来的功夫,晋苏慈爱地看着令仪,温声道:“襄襄,如今到了洛阳,你不要太过不安,也当和南边一样,什么事都有舅舅顶着。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回家了啊。”

他叹了一声,举目望了望周遭,深陷的眼窝中满是怀念。

令仪“嗯”了声,却低下了头。

洛阳是她曾经的家,可她的家早就没了。母后、父皇、太子哥哥,七年前就死在了拓拔宪的大军手上……刚才从宫道经过的时候,她仿佛能隐隐约约听见刀斧击打的声音,还看见把宫道染得暗红的赤血,那时倒在地上的人还在微微抽搐,身上的血大半深深渗进了地缝当中,血却还在流,便溢了出来,积在砖面上,走过便是一脚的血色泥泞。

……

拓拔宪将他们安排到了昔日的西宁公府,铜驼街上,占地极广。入府之时,还有人称舅舅“晋公”,令仪就这样跟在舅舅身后,一路向前走着。还未到正厅,忽有个八九岁的童子跑了出来,瘪嘴含泪叫着“舅公”“姑姑”“姑父”。

令仪心中一惊,紧接着便是一喜,牢牢牵住他的手蹲下来,将他左右都转了看看,“阿洛,你怎么在这儿,姑姑还以为你……”

洛搂紧她的脖子,依恋地蹭着她道:“那些人骑着马把我送来这里的,姑姑去哪儿了?”

原本他和姑姑被押解在同一辆马车,快到洛阳时,他被人单独送到了另辆车上,姑姑不肯,还被那个黑脸大将军强力抱着塞到了车上,用木条将门窗都钉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要再也见不到姑姑了。

却也想着,他死了,姑姑是不是就没事了。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末世女穿古代:小娘子种田有点忙

末世女穿古代:小娘子种田有点忙

如炬之情
关于末世女穿古代:小娘子种田有点忙:付晓晓身为基地排名第一小队的队长,手握空间和木系异能,带领队伍在末世闯出了一片天,还是在末世的第七个年头为了救队友和丧尸皇同归于尽,一睁眼竟然回到了末世前,觉醒了开启空间,屯物资,练异能,为末世到来做准备,末世还没来付晓晓就穿越了,穿越到了大庆朝首富田丰荣府上的二等丫头付晓晓身上,得身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替自己赎身,和家人团聚,付晓晓归家后,买荒地,盖新房,卖吃食
都市 连载 170万字
九零,怎么办,穿成扶弟魔的弟弟

九零,怎么办,穿成扶弟魔的弟弟

诸神保号
关于九零,怎么办,穿成扶弟魔的弟弟:季梨从新时代观念的女性穿成了1999年的奇葩妈宝男身上,不仅妈宝,还渣,家里还有两个高龄待嫁的姐姐。而他好吃懒做二十四岁了在家啃老,啃完老还有吸血姐姐,开局还有重男轻女观念的爹妈,为了给家里唯一的男丁凑齐十八万彩礼,不顾三个姐姐死活要掏空她们的钱财。老爹重男轻女好面子,为了儿子能结上婚不管女儿死活。妈妈泼辣婆媳关系不和,全县出名。两个姐姐年纪大龄没人要,大姐已婚
都市 连载 118万字
第一女首辅

第一女首辅

爱吃小鸡爪
天下大旱,饿殍遍野,流离失所,易子相食,谢清辞看着眼前的景象,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救万民于水火,开盛世太平。谢清辞将所剩无几的干粮藏于衣中,随着难民一路向南,前往都城... ...
都市 连载 6万字
最强刮刮乐系统

最强刮刮乐系统

喵星淫
意外得到神秘刮刮乐系统,竟然刮出了一只萌妹猫…… 从此任务不断,刮奖不断,惊喜不断。
都市 连载 11万字
误惹病娇总裁,他假戏真做

误惹病娇总裁,他假戏真做

花惜月
关于误惹病娇总裁,他假戏真做:传言宋氏集团总裁宋时煜高冷矜贵,生性凉薄,可只有姜晚宁知道他是个腹黑病娇粘人精。第一次见面,姜晚宁把宋时煜误认成死党,搅黄了他的相亲。第二次见面,她又把人家的额头整了个鼓包。第三次见面,她被宋时煜投诉,她上门找他理论。宋时煜:“把我的相亲对象气跑了,你是不是得负责?”“害我损失几个亿,你是不是该赔偿?”姜晚宁:???宋时煜勾唇一笑,“不如你帮我个忙,一起去领个证,我们
都市 连载 83万字
上下五千年,我能互换特产

上下五千年,我能互换特产

廉岗夜客
刷抖手看到互换特产,李腾飞也想和网友互换特产,结果穷的他翻遍出租屋只有泡面榨菜,正当他放弃时系统来了,可以和系统互换特产,华夏前后5000年里,互换类似物品,高科技古董文物都被他兑换出来了,甚至神兽和灭绝的生物也开始出现
都市 连载 67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