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侬笑了笑,没说话,以清便继续给她讲分别这些年的故事。
后来江以商在广告公司老板的建议下,开始接触表演。他没有条件去补习,完全靠看录像和自己开悟,考进了中江戏剧学院,有了中戏的头衔,他接的兼职更多,报酬也更高,加上那几年江父仰仗着儿子还钱,日子好过了些。
他们又过了一阵太平日子,直到江父又欠下滔天巨款。
他跑到中戏求江以商,求他给自己还钱,不然对方要他的命。江以商对江父的所作所为灰心透顶,甩了一句“你死了清净”就拂袖而去。
然后江父当天凌晨卧轨身亡。
“你也能想到,在黑市上放贷的会是什么好人?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门口挤满了人,高矮胖瘦的男人。他们叼着烟,身上有大块大块的纹身,看见我时两眼放光,对着电话那头说,‘实在不行,你妹这么漂亮,去**来钱也快,要不考虑考虑’。”
如侬明显感受到,江以清手心潮润,略略颤抖。
“我哥就在那头骂他们畜生,但他们不管,挂了电话就朝我围过来。后来,我跑啊跑,跑到一处楼顶,他们穷追不舍,我想,实在不行就跳下去。”
“你真跳了?”如侬不忍地抿唇。
“嗯。”江以清答得平淡,目风下移,落在膝前,“万幸楼层不高,没死,但是腿废了。”
她粉唇稍扬,不掩戏谑之意,“那群人被吓傻了,谁也不敢担责,一窝蜂地散了,据说是路人给我打的120,后来我哥回来一趟,把我带离了那个地方。”
如侬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失而复得的好友历经这样的风浪,她却不知如何宽慰。可是江以清更从容,眉眼舒展,笑起时,小梨涡若隐若现。
“你放心,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想经历的。死都不怕,为什么会怕活着呢?”
况且,现在她和哥哥也过得更好了,不是么?
*
如侬回家时,已近凌晨。
江以清住到这里,生活起居有陪伴她多年的阿姨照料,不需如侬费心。她自从摔断腿后身体就不大好,熬不得夜,所以没聊多久,如侬不舍地回了家。
临走前,以清与她拥抱。她说,她们来日方长,不在朝朝暮暮。
可是故事在江以清坠楼戛然而止,据她所言,那年正是如侬进入中戏的时候。她们从前因为相似而聚首,造化弄人,多年后同一个时空里,如侬拥抱校园生活,而以清却失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如侬无端想起那时候的江以商。
她记得,刚进校时,她茫然地凑在表演系新生报到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但是很沉。领队的男生高挑、阳光、周到,他沐在九月的盛阳里,闪闪发光。
人头攒动,唯有他惹眼。他笑着招呼:“学弟学妹们,欢迎加入中戏话剧社。”
一旁的另一个学长开玩笑地往他肩头拍去:“喂,今天是学生会的主场,你可别喧宾夺主!”
他便笑着敷衍几句“好”,但已经迟了。在表演系众多男生中,他的外形依旧优越得突出,没有人记不住话剧社的招新宣言。
如侬也在其中。
真到话剧社招新那天,那位学长坐在社团摊位,看到如侬眼睛亮了亮,大方向她打招呼:“诶,你是今年表演系的新生,我记得你,你叫贺……”
“贺如侬。”
男生笑了,向她探出手:“江以商,幸会。”
那是他们的初识。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竟在同时背负着那样沉的担子。生活是压在肩头的大山,可他举重若轻,令人不曾察觉。
玄关处还躺着江以商的烟盒,上次意乱情迷之时遗失在某处,如侬清理房间时才发现。她取过一支,递在鼻尖轻嗅,这种烟草并不刺|激,像是此刻思念的具象化。
黑暗里,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江以商的电话。孤独的信号声重复着,最后换来机械女声冷冰冰的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恭王府》最近拍摄日程很紧,她偶尔看朋友圈时,曾刷到过陈露的吐槽。演员消失是常态,如侬想了片刻,最后点开江以商的微信头像,很快键入字发送。
“我想你了。”
这次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