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呼吸沉重,半晌,没说出什么。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一眼座椅上的父女,摇了摇头。
如侬愣了片刻,随即起身上前,抓住医生的手臂再三确认:“我是程小雁的女儿,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办法,我们尽力了,你们节哀。”
*
江以商提着药和吃的赶来时,却听闻她已经给母亲办完手续,在太平间等待殡仪馆上门拉走火化。
偌大空旷的房间里,冷色灯光加剧了室内的寒意。如侬的身影瘦削单薄,眼眶微红,脸上遍布泪痕,明显是哭过。
可此刻她不再抽泣,静静的,像一幅枯山水,毫无生气。
“节哀。”江以商出声打破宁静。
贺如侬回首,看见倚在门口的男生,平潭一般的眸子有了涟漪:“学长,你怎么没回去?”
“雪太大了,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想着来陪陪你。”他打开随手拎来的塑料袋,“还有吃的和药,我看你在雪地里摔伤了,还疼么?”
如侬摇摇头。
程小雁的尸体就这样被盖在白布下,变成一座平静的山丘。如侬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握着她的手,感受母亲的体温一点点流逝。
江以商就这么陪着她,谁也没说话。偶尔,能听到他手里的塑料袋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直到贺疆的到来打破宁静。
他领着医院和殡仪馆的人风风火火赶到,他们称他为“贺总”,毕恭毕敬。
“贺如侬,殡仪馆的车到了。”他的声音没有感情痕迹。
如侬没吱声,却把母亲的手握得更紧。
贺疆也没工夫与她废话,眼神示意随行人员搬运程小雁的尸体。如侬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顺从而麻木,傀儡娃娃似的,目送他们将母亲带走。
“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过几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回老宅。”
“我说过,我不会去的。”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价值呢?”如侬淡淡地讥讽,“我母亲是你见不得光的秘密,但她为了你背负二十余年的骂名,连同我也是。本来我们已经打算这样过完一生,你又为什么要找回来?害死了她,又要逼迫我,你除了给我们带来痛苦,还能做什么?”
“啪!”
脸上蒙受了贺疆不减力度的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如侬却笑了:“贺先生,您的光彩人生,本来就不该有我和她。”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贺疆离开后,如侬在原地驻足良久。江以商撕开一袋面包,递给她:“先吃点吧。要喝水么?”
如侬点头,江以商便把水拧开一并递过去。她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回江以商身上,脸上还有刚刚贺疆赠予的五指印:“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她其实经过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说出这句话。
破裂的原生家庭是她心口最大的疤,第一次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剖白在他人面前,无疑于把她的自尊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幼时听到的那些不堪言论,此刻梦魇一般萦绕在她脑海间。
鼻子很酸,如侬强忍着泪,努力云淡风轻地向江以商讲述:“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成长过程中,从没有见过他。就是这样一个抛弃我们二十年的男人,突然一回来,就把我妈气得心脏病发,还在她死后把我认回贺家,让我跟他和他的妻子、女儿一起生活,很可笑吧?”
“我过的就是这样一个满地鸡毛的人生。”
没等话说完,她便跌入一个松香的怀抱里。男生的温度恰如其分地包裹了她,像一个温暖的茧,好让她在这小小天地里做回自己。
“也许不止你一个人。”江以商的话音在耳旁响起。他说话清冷但稳重,有令人心安的力量,“世界本来就糟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