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碎裂声,令仪畏缩了下,悄悄看了过去,见拓拔宪冰冷如蛇地盯住她,被手炉烘暖的纤掌蜷了起来,心快从嗓子眼儿跳出。

他果然生气了,得想个法子应付过去,不然即便在兴庆宫,只怕也难以收场的。

飞快思索间,倚在雕云纹靠背圈椅上的老祖宗惊叫出声,令仪立刻放下手炉,起身,扶住她因衰老而格外沉重却挣扎着想前探的身子,只为看得更清楚些,“宪儿,你手怎么了……”

令仪随着她视线看去,只见鲜腥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在掌间形成血流,宛若新生了数条粗壮掌纹,淅淅沥沥地滴在品蓝底印宝相纹的绒毯上,还有些溅到了藏青圆领袍,顺着衣摆慢慢渗淌而下。

原来瓷杯碎片早已划破掌心,不过并未即刻见血,稍缓了缓才流出。

霎时,浓重的铁腥锈味弥散开来,充盈了四方宫室。

老祖宗年老之人,嗅不得这些,一嗅就心突突得跳,阵阵绞疼。她托着令仪的手臂,指了这个宫女取干净布条来,又指那个宫女去太医署,赶快把令官侯闻方叫来,还让用她的肩舆去接。

正忙着,谁也无暇顾及令仪之际,她急中生智,终于想出了个法子。

咬了咬牙,小心松开托着老祖宗的手,绕过月牙形杌子,拖着曳地长裙向拓拔宪快步走去。

地上横七竖八碎了许多裂瓷,块皆不大,却边缘锋利,一不小心踩踏其上,扎破了履底,入了人肤则极难取出,严重者甚至会阻塞经脉……

眼看她就要踏入此间,拓拔宪冰冷神色微收,喝住了她,“你做什么?”

老祖宗也吩咐宫女道:“快拿东西扫了去。”又劝令仪,“好孩子,着急也不要慌了神,他一个郎子受点伤不算什么,你避着些。”

令仪却未曾停下鞋履,拎着裙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在地的碎瓷,站到了拓拔宪两腿之间,有些怯地瞄了眼他。

见她毫发无伤到了跟前,拓拔宪鹰眸从她足尖落到白皙粉滑的脸上,不加掩饰地袒露猜疑,“你究竟在……”

话还未尽,令仪伸出温暖干燥的柔掌,托起他受伤的那只手,婉身轻折,像只归家的乳燕般依眷地蹲在他膝前,捧看着伤处。

似乎很心疼,又不全是,半抬了抬眼看他时才看出亦含了愧疚,“都怪妾不好,说话太急,让陛下听了难受,还受了伤。”

她双眸纯然如宝石,声量亦如小小狸奴,“更该怪妾命格有损,不仅伤损自己的气运,还危及身边之人,每次都连累无辜。妾常常想,要是只有妾一人承受这些便好了。”

即便知道她是以退为进,这些温柔大约也均为假象,拓拔宪还是哑然了会儿,用没有受伤的大掌抬起她的下颏,与她对视,良久,轻得不能再轻地嗤笑道:“你一人承受得起?”

连真正让他尽兴都做不到,说这种大话,也不怕被他……

令仪好似读懂,又好似没有,腰间微颤,差点就此倒在他膝头,努力稳住身形,眉间锁了个小山,眼儿低低垂下。

拓拔宪冷笑了下,却没挪开眼,打算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隔了会儿,连老祖宗都不忍起来,“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要怪也是怪东西烧得不好,轻轻一碰就碎了,哪里扯到命格上头去?好了,快到一边去罢,你不会这些,让宫女们来,快止住血才是。”

宫女们捧来了白色细绢,列在朱红漆盘,应是新裁出的,干净洁白,织纹细密。

“娘娘,让奴婢们来罢?”

令仪咬了咬唇,看了眼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拓拔宪,轻声细语,“妾想亲身弥补过错。”

拓拔宪淡漠地哦了声,不为所动。

令仪见他不反对,探出细细的手腕,从漆盘上取了一截细绢,揉成了团儿,神情专注地在他的掌心吸去血迹。

绢渗了血,她柔软指腹也难以避免沾染,这还没什么,直到取用另块细绢时,动作大了些,一滴腥血居然被她亲手甩到了手背上,又冷又腻,稠得化不开。

令仪僵在了原地,轻轻晃了下,很想停下为拓拔宪包扎的动作,即刻拿胰子洗擦,一遍两遍还不够,不想留下半点痕迹。

“受不了就让旁人来做。”拓拔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比谁都快地察觉了,鹰眸变得郁暗无比,嘲弄道。

看来他那句话说得没错,她果然善演,真心想讨好男人时,任凭谁都抵挡不住。

只是金枝玉叶,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到这一步就腥得受不了了,停在当地犹犹豫豫,像被他逼着做这些。

拓拔宪略带嘲讽地一笑,想从她手里夺回手掌,不打算再奉陪她的戏码。

宫女也好心,欲接过她手里布团,“娘娘还是先去洗手罢,让奴婢来做这些。”

“妾可以的。”令仪回过神,两手圈住了他手腕,没用了很多气力,但很坚定,似在挽留要走的夫郎,不让旁人占去。

不知不觉带了些哀求。

很像以前在他面前的样子。

开始时她不过区区女奴,被幸了顶多也是房内玩物,要说尊贵自然谈不上,在东宫行走难免看人眼色。

别说去掖庭那种禁地了,就连在某些地方多留一会儿都会收到训斥,说她一介奴身,不能妄自涉足议政之地,免得落下窥视之罪,后患无穷。

规矩是规矩,人是人,她在宫中长大,自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的关键在于那个人愿不愿纵容她。

如此,便免不了投其所好。

可一介女奴,不可能以才学德行投其所好,到底还是落在了……铺了绣褥锦被的璎珞斗帐内。

年轻的太子殿下初尝欢娱,不知分寸,想着她既求了便多宠些,花样多些也有趣,便很过分地摆玩合乎心意的女奴,在她身上落满指痕掌印。

有几次甚至将她弄昏了过去,醒来还让她趴跪在衾被上,或是坐在他的腿上,香汗满身地艰难吞吃。

令仪没感受到半分怜惜,只觉被辱了再辱。

好在这样便不用她刻意逢迎,只用装出些不舍他离去的神态,扯扯他的衣袖,勾勾他的手指,最多也就是抱住他的腰,软软地叫几声殿下,就水到渠成做了宠奴,甚至出乎意料地被他日夜专宠。

想到了什么,拓拔宪额际忽然涨了涨。

……该死,这些勾引人的手段,她竟没忘干净,大概果然还在她那个哥哥身上用过,如今使出来,再顺手自然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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