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都洛阳是实情,还是公主有骨气是实情?”

“魏王何必明知故问?”她停了下来,古井无波地看向他,淡琥珀色的瞳孔中是他极具掠夺性的倒影。不想看,侧过头去,手掌微微蜷紧。

“朕看公主似乎十分不服?”

“不敢。”她唯有摇头。

“不敢,还是不是?如今该叫朕什么?西宁公叫朕什么?出嫁从夫,你的驸马叫朕什么?”

他的话,重音落在人上,几乎算是**裸的威胁。

令仪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由紧变松,缓缓道:“……陛……下。”

“那公主是承认——臣服于朕了?”

“……是。”

拓拔宪重新伸出手臂,声音听不出喜怒,“多谢公主送来朕想要之人。”

令仪将手轻得不能再轻地搭了上去。

可是就在搭上的那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寒毛竖立,止不住要移开的念头。

拓拔宪没给她机会,猛力一拽,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握着那脆弱的腕骨带着披风美人压在坚实滚烫的胸膛前,“永远不要试图拒绝朕,才是真正的臣服之姿,公主可知?”

这样的强势,让令仪想到在屏风后的一次,她依他所命,换上了鲜卑女子服饰,姣好身姿被那紧身之服一一勾勒,他在屏风外看得目不转睛,等不到斗帐之内,便走了进来,压着她的双腕,紧紧抵在屏风后的圆柱上,一低头,像渴了许久的野兽般咬开了她的襟口。

“希望送来之人,不会让朕怀疑公主的顺从。”说完,他将她一把推开,接过宫奴奉上的手巾,漫不经心擦着手掌,一边向早已侯在宫门的凶悍黑马走去。

令仪踉跄几步,虽差点再度跌倒,还是松了一口气。被人如掌中之物般随手拿来放去,滋味并不好受。她直直站在原地,看到擦拭过的手巾被丢在地上,微微抬眼,见他一个翻身,飒沓而去。

青雉这才走上前,看了前前后后一场大戏,总觉得陛下带了一干人将这美人围住,却又不让人相帮,多少有些不讲理。不过倒称不上坏事,过去七年,还有什么人能得陛下如此欺负?倒有些逼着人家求他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倒觉得老祖宗的安排有理了,过去道:“公主随我来罢。”

到了兴庆宫,太皇太后还未出席,厅上倒有几个熟人。

令仪的雪青披风沾过地面,有些脏了,青雉本想带她去换,她婉拒了,便与南方来的豪族之女们留在了厅内,等着太皇太后接见。

厅上有十二三个女子,华服鲜然,穿的都是紧袖衣裙,只颜色纹样不同,其中隐隐以两人为尊,枣红色的一人,青蓝色的一人,正在分庭抗礼似的。只是这两人见令仪狼狈而来,身后连个侍候的婢女也无,收了针锋相对的气势相视一笑。

枣红女郎打量着她,问道:“回家之后,公主欣喜得忘形了吗?不过——也未必,这里换了主人,不是公主的家了。”

青蓝女郎假意瞪了瞪她,用着软糯的南方腔调笑道:“念嫦,还叫公主吗?该叫娘子才是,或是晋夫人。只是晋纯晋大人,不知如今官居几品,能否让娘子撑得起一句晋夫人?”

袁念嫦点头含笑,“钟姐姐提点的是。”

袁念嫦和钟慈音是南方士族之女,两家之族在南方独占鳌头,余下三世家联袂不能敌。两人又最是注重面子之人,当初南边来了这落魄公主,吃穿用度皆在众女眷之上,带来的繁琐礼节也被众名士称道得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是天下女子楷模,仿佛南方众女都比不上这一个逃亡而来的亡国公主了。她们早已看她不爽,仗着家里权势,想给她吃一个下马威,便打算办场曲水宴,让她坐在末位,逼着吃下众人竹筷翻搅过的细面。原本计划得好好的,那异常俊美的驸马晋纯竟提刀而入,砍断了她们身前的食案,从山上引下的水浆四处崩流,浇在她们的裙上。他却不顾众人骇然惊叫,只牵着令仪扬长而去。

过后,反而是她们受了禁闭之罚,被长辈们耳提命面公主是贵客,不许对她不恭。

公主?她算什么公主,死了父母,亲族亡佚的孤女而已。

袁念嫦再一次指着末座,明知故问道:“娘子为何不坐?”

“客随主便,主人未至,不可轻易落座。”令仪道。

袁念嫦轻笑,流水淙淙般的语调,“客?娘子是否消息闭塞了些?昔日主人自然做不得主,可要是来日主人呢?娘子一再落魄,从洛阳逃到我们南边,又灰溜溜爬了回来,押在囚车中北上的滋味好受吗?可见你命格不好,一味的骨硬,最后也就只剩这命硬的骨头了。可话又说回来,若真有骨气,为何城破了亡国了你还好端端站在这儿?我若是你的身世,早就羞愤抱愧,一死报国了。”

令仪抬起头,静静地看她,语气令人微微发寒,“南下的大军并未止步,日后未必只有这一个寒冬要过。或者袁娘子还忘了,此间杀母留子的陈俗?”

入魏宫,成了此间主人,就一定是好事吗?

袁念嫦脸气得通红,“你不过是嫉妒而已!”

“老祖宗——”

一道七八岁稚子声儿传来,清脆有力。

门外宫奴跪迎,“参见太子殿下。”

拓拔绍噔噔噔跑了进来,提着专属的红漆小弓,跨过门槛时矫健如飞,“老祖宗——”

厅上却是满满一屋子不认识的人,脸色各异,尤其有个女人怒意喷发,几乎就要发作,看得出的没修养,加之还有各色腻馥香气,熏得人鼻尖发痒,他不悦地皱起眉,唤执扇宫人道:“家里怎么多了这些人?看着烦人,味道还难闻。老祖宗呢?”

那宫人替他解下雪白的狐氅子,想引他到后间,笑道:“殿下随奴婢来。老祖宗在替殿下检点明日经筵的房用具呢,底下人虽然送了许多,老祖宗怕殿下用着不顺手,说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拓拔绍哦了声,正要走,却又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眼他进来时纷纷朝他行礼的众人,当中有一个人,似乎从头到尾只是淡淡地看他,并没有叫他。

被教导天下之中唯有父皇在他之上、其余人等皆当臣服的拓拔绍当即有些恼怒,一把推开了宫奴,蹬着鹿靴走到那素衣女人跟前。

先是闻了闻,她身上没有那些香馥馥的怪味道,脸色好了些,但见她穿着和旁人不同,自己到她面前了也不知行礼,只用种莫名的眼神看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冒犯了,抱起短臂冷哼了声。

“你是谁人,敢不唤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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