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离开后不久,夜幕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乾阳宫这只琉璃砖石垒起的巨兽,短暂的喧嚣之后,恢复了平静,威严地屹立在宫阙中央。

德庆袖手守在室门前,就地而站,半打着盹儿,听见些许动静便一激灵,极为警惕地醒来,两眼亮得像久在夜里活动的猫儿。

后来他还进过三次室,一次是将理亏气虚的太子殿下带入请罪,教着他服软认错,一次送进了刚熬好的药汤。第三次再进去取用完的瓷碗汤匙时,却发现主上已经不再盛怒,心情虽算不上好,却也不差,正随意披了件长袍,坐在位上看东西,身前还立了两个从门下省叫来的侍臣,他们被主上旋问旋答,好像关于什么南下派制军之事。

他不敢出声打扰,收了碗匙便赶紧溜出来,交给小内侍的同时,问了问在幽室禁闭自省的太子殿下如何,打发人送去加厚的衾被。

做完这些,才敢稍加喘息,就地闭目养神。

“登登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他熟练地睁开眼,袖起的手放了下来,看清来人后,疾步上前道:“还没到早上诊脉复查的时候,大人怎么又来了?”

来的人是不久前离开的侯闻方,他匆匆抹去一路上来不及擦的额汗,焦急万分看着他道:“错了!下错药了!”

德庆被唬了一跳,呼吸明显抽紧,“你说什么!”

侯闻方摇首顿足道:“那两个老小子,妥当了一辈子,临了给我闹出这样的乱子!回去和我对了贵人的脉案,发现贵人身子异于常人,方子里有味药用不得,吃了要大伤元气的!”

原来不是主上的方子!

德庆提起的心瞬间落了回去,半是确认半是接话地探过身道:“是那个祛寒方子?”

侯闻方道:“可不是嘛!我一觉察就往这里跑了,怕传话人说不清楚,叽里咕噜的坏事。那药贵人可吃下了?”

“赶巧了”,一出声,德庆发觉自己因为激动大声了些,怕吵醒了里头好不容易歇下的人,把声音压到极低道,“连看都没看呢,人就走了,如今倒是件好事……罢了,不提这些,主上既然有令,就不要再牵涉半句。侯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原路返回,好好休息,到了复诊时候再来,但那时可万不能再如此大意了!”

兹事体大,要是于主上的病情有碍,他们几个的脑袋搭起来也不够砍的!他说到最后不由肃然几分,连连告诫。

侯闻方承他美意,谢了又谢,刚准备走,看了眼天色虽是黑沉如墨,冬日里天亮得晚,再过一会儿便是寅时了。回去沾上床板也睡不了多久,反而来来回回太过折腾,便掉过身道:“算时辰,陛下快醒了,我不如就呆在这儿侯着罢!若是陛下问起来,也算个赎罪法子,有个话说。”

德庆想了想也是,就一两个觉的时辰,便叫人请去了不远的偏殿,送去张从关外进奉的御寒羊皮。

等更漏滴到了寅时,他亲自去请了人起来,两人并行走在连同正殿与偏殿的廊檐下。早晨的凛风呼呼吹来,衣裳都随风贴在身上,寒意砭骨。到了寝殿,内侍正捧进去盥洗用的热水,德庆叫住了他,要一道进去。

临进去前,他停下了脚步,再次嘱咐侯闻方道:“主上不问就罢了,若问起,大人要小心措辞才是。”

侯闻方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我心里有数,多谢了。”

心里却在暗暗祈祷陛下少问几句。

其实那两个老小子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在宫中行医,万事都得小心谨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如若不能即刻决断,还是藏起来不说为妙。所以两个老小子当着陛下之面对他转述病情之时,隐去了极为关键的一节。

——那位贵人,数年之前曾生育过,大约距今六七年,生产时伤了血气,身体再也经受不住药性较烈的草药。

这些话,如果陛下不在,当然可以畅所欲言,但谁都能看出陛下与贵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果因为他们的话闹出什么,首先殃及的便是他们这些池鱼。

两个老小子也就隐瞒了下来。

偏偏他开下的药方中,为了祛寒,有味药下重了,对常人来说是痊愈的良方,对那位贵人却会诱发旧疾,加重病情。

……

令仪回到家中,听说舅舅和哥哥都在房,松了口气,忙让钟儿找来袖子宽大的衫子,沐浴了换上。

刚走到房,房门就从里打开了来,晋纯一手抵着门,一面和父亲说话,清俊的脸上眉头紧皱。

“舅舅、哥哥!”令仪将包扎好的柔掌往身后掩了掩,笑吟吟道。

晋纯紧蹙的眉头一松,下意识挂上笑,快步走下了石阶子,边道:“刚才打发人来说回来了,我和父亲才放下心,不然便要去宫里接你了。”

晋苏在后也笑道:“回来了就好,没什么事罢?走,晚膳都好了。”

令仪躲过晋纯来扶她的手,装作恼了道:“接我扶我,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吗?”又躲到了刚走下阶子的晋苏身边,“舅舅,其实我早就到家了,只是你们在里面谈事,我哪里好打搅?你看哥哥,他总觉得我像洛一般,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说着她还若有若无地向晋纯看去,只是总不将视线实实在在地落到他身上,表明自己极大的不满。

“那这就是他的不对了,襄襄若在舅舅帐下,少说也能当个校尉,是罢?”晋苏笑着,转过头用虎目瞪了瞪晋纯,很是公正道,“不要小瞧你妹妹,记住了?”

“就是!”令仪骄傲地昂了昂头,像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万事有人撑腰的康乐公主。

晋纯低头一笑,收了追究的心思。

吃过饭,到了更换纱布的时辰,令仪叫钟儿留着点神儿,其余人等都赶了出去。

清亮的纱灯光下,缠绕在掌心的纱布被层层打开,渗出来的暗红血迹沾在钟儿手上,湿漉冰凉,还透着股怪异的腥味。

钟儿被刺激得两手一颤,碰到了伤口。

令仪闷哼一声,咬住了下唇。

“娘子……”钟儿捧着她的手,仿佛捧着一团易碎的温玉,不敢再动分毫。

“没事”,令仪脸色微白,仍温声道,“之前你不是包扎得很好吗?继续。”

钟儿咽了咽口水,绷着脸点点头,眼神专注,动作越发轻柔。

可到了最里面一层,纱布、淡黄色的药粉和掌心皮肉黏连到了一起,再轻的动作揭开都会引发剧痛。

令仪脸色刷白,仿佛再一次回到了被人从手中倒着抽出马鞭之时,当时不觉得痛,如今回忆起来却比那时厉害。

又想到今日发生的所有事,竟都源自那个孩子对自己的怨恨,一下子痛彻心扉,伤口疼意都变得没什么了。

弑母……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也许这是她的报应,在一开始,她也确实没有想过留下那个孩子,要不是药剂难求,甚至早已让他魂飞魄散了。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重生香江1981

重生香江1981

小楊刚
时间回到一九八一年…这一年,著名的里根总统,正式就职美国总统一职…这一年,世界首部个人电脑正式出现,互联网科技时代正式拉开序幕…这一年,十年一轮的股灾,再次降临到香江『香港』这座未
都市 连载 318万字
他杀死了他自己在二十五岁那年

他杀死了他自己在二十五岁那年

常读书
人的命运有无数种可能,因果循环,路在脚下却有分叉,一个从小自卑内向的乡村小孩,长大后为了改变现状而误入人生歧途,在一次次的犯错中无可救药的坠入深渊。
都市 连载 10万字
快穿局金牌,废物

快穿局金牌,废物

樱月荷
关于快穿局金牌,废物:许暖暖素质不详,遇强则强,性格一半摆烂,一半发疯小三角一个老板心的打工仔,问老板的特征是什么?答:会画大饼啊!莫送干过最惊天动地的事儿,嗯!就是把自己送进去了常菜菜:姐处cp吗?真处的那种摆烂一时爽,一直摆烂一直爽……又是组长咆哮的一天,“许暖暖你这个月的业绩又是零,你看看你都是怎么死的?第一天,愿主想要活的久一点,结果你上去就让丧尸给咬了……”许暖暖:“这能怪我吗?我生活在
都市 连载 72万字
重生前他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孽种

重生前他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孽种

竹芊
关于重生前他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孽种:前世,他钳住她的下巴,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神色冰冷厌恶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如果你还想继续当裴家的少夫人,就立刻将你肚子里这个孽种流掉!”重生回来,她已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只求从二房的手中护下待她如同亲孙女的祖母,然后写下一纸和离书。然而他却掩面苦苦哀求,声音嘶哑,形容狼狈,“只要你肯留下来,整个裴家我都可以给你,求你……”
都市 连载 70万字
三个孩子两个爹

三个孩子两个爹

水煮孔夫子
关于三个孩子两个爹: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高清从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最爱的研究之外,还有男人这种复杂的生物,就因为偶然参加了一次学术交流会,意外揣了三个娃。既来之则养之,都给我好好立正站好跟着爹走!顶流演技带娃质量有保障!可娃亲爹为啥生气,哎,男人心海底针,太难懂了!一个爹顶三个娃,更愁了。为了过安生日子,钞能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都送走,独宠孩子他爹,这总可以了吧。好好一个呼风唤雨的研究员,人称科
都市 连载 99万字
穿成未来暴君的亲妹妹

穿成未来暴君的亲妹妹

李瑾一
关于穿成未来暴君的亲妹妹:可盐可甜的可飒的嫡出公主vs敌国白切黑不受宠又身娇体弱柔软可欺的小皇子她一头撞到了路灯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穿书了,还是书中一笔带过的人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被作者拿来凑数的。而且还有一个未来成为暴君的亲哥哥。他是为躲避追杀躲到了敌对国的皇宫,伪装成了一名身娇体弱被人欺凌的小太监。后来她遇见他,把他柺回宫中。小剧场小太监看着公主身边的各色美男,一脸阴鸷,轻咳了几声说:奴才还有
都市 连载 33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