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忍不住皱眉。在她眼中,一国太子不该是如此风范,就算做不到纯善敦厚,也该待人彬彬有礼。年纪轻轻就傲慢无礼,长大之后,不过是又一个暴君。

她也不是没养过孩子,洛便是最好例证,礼仪不缺,尊上亲下,宋国群臣人尽皆知。

只是对他……她没立场说什么,既然过去没参与他的教养,以后也不会,能做的唯有接受。

“敝姓。”她答得简短,口吻疏离。

拓拔绍仰起头,粗声粗气地追问,“什么?”

已能看出些许异族俊色的脸上有些疑惑,不单单针对眼前之人叫什么,更不解的是为什么她看着很面熟,好像他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她,可他一点儿都记不得。

令仪没说话,静静地看他,不赞同的责备神情一下溢于眉眼,眉间略蹙。

袁念嫦早已听闻魏国太子自小霸道,想来令仪这便是得罪了他,压了压上翘的嘴角,移步过来提醒道:“太子殿下,她是令仪,旧宋国的长公主。您可听说最近大魏打了场胜战,便是打赢了他们宋国。”

说着,她在拓拔绍身边弯下腰,将令仪指了指道:“您要是嫌她碍眼,尽可以打出去,这是您自己的家,容不得外人放肆。”

拓拔绍握紧了手里的小弓,见这个令仪看他的神情有着审视与责备,甚至后来眼里还多了几分笃定,仿佛他是什么坏东西,被她亲眼盖章认证了。

一股没由来的委屈涌上来,他眼睛忽然就红了一圈,激发出狼崽般的凶狠,将小弓往身旁的袁念嫦身上狠狠一摔,怒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指使孤行事?”

不听那未脱稚气的口音,这一声竟然有很强气势,听得人心口发慌,且他素来在武事上用功,虽不过七岁,力气并不小,当即袁念嫦便被推翻在地,蜷身痛呼了声。

拓拔绍没有理会,却将眼睛看向那人,想看她什么反应。

令仪眉头仍是紧锁,低声道:“太子殿下不过七岁,竟已学会了以权压人吗?”

一瞬间拓拔绍差点被心里的委屈淹没,明明是有人以为他年纪小好骗,被他戳穿而已,怎么就成了以权压人?瘪嘴瞪着她,倔强道:“……亡国公主,你懂什么?”

令仪脸色霎时微白,低下了头,彻底缄默。

他果然是血脉里流淌着兽血的鲜卑之后。

“这么多人,都是来见老身这个老婆子的?”

厅上的安静被一道苍老声音打断,青雉扶着老祖宗到了圆靠背座椅,早已铺了雪白毡子,暖和舒适。老祖宗笑呵呵地招呼众人不必多礼,落座便是。

拓拔绍见她来了,一路小跑过去,窝到了她怀里歪着,红住眼抱她道:“老祖宗,你去哪儿了,绍儿好想你。”

老祖宗看了眼摔在地上的袁念嫦和红漆小弓,看了看青雉点了下头,便拍着怀里小祖宗的背,慈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不是你最喜欢的马术吗?出了什么事?”

拓跋绍闷闷道:“绍儿去了的,只是李冲不在。”

老祖宗道:“李冲不在,不是还有其他几个师傅?你说不上就不上,叫你父皇知道了,岂不罚你?”

拓拔绍振振有词,“马术、弓箭只有这个刚回来的李冲最好,绍儿只要最好的,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配做绍儿师傅。”

老祖宗呵呵笑开了花,“你小小年纪还知道哪个师傅好,哪个师傅不好?行,不愧是咱们鲜卑的第一勇士,有识才之能,事事都赶在别人前头。不过只许这一次,武艺要学,尊师重道也要学,这两样都学了,才能和你父皇一样,日后做咱们大魏的明君。”

拓拔绍爬下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绍儿受教。”

青雉已把袁念嫦扶了起来,笑道:“殿下知礼守礼,真是咱们大魏之福。老祖宗,奴婢问清楚了,本没有什么,是今早地上又打了一次蜡,尚未干透,走在上面便容易跌跤,本不该用此厅待客的,底下人不懂,给安排到了这里。好在如今袁娘子没什么大碍,换身衣衫就好了。”

袁念嫦连道不敢,“本来就是臣女不小心,不必劳烦。”

钟慈音连忙也笑道:“老祖宗,臣女斗胆,也随着这里人叫一句老祖宗。其实我们南方来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辈,在家里针黹女红也都时常上手,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更衣什么的,只向老祖宗讨杯热茶,安安被吓的心也就够了。”

她固然与袁念嫦不合,但到了这里,不论谁做什么,都会被视为南方女子做了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娇生惯养之辈是谁,方才青雉在问袁念嫦前因后果时,恐怕早已说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刻,青雉便问令仪道:“娘子以为如何?”

自从太皇太后来了,令仪便逼着自己不要往北面上座看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此时被问,便顺着道:“是,这样足矣。”

重新趴回老祖宗怀里的拓跋绍悄悄看了过来,嘴悄然撅起。别人叫她她就应,他问她她就不回答,凭什么?

见状,老祖宗笑了笑,朝令仪挥手道:“来,你上前来,老身听说过你,今日才算有机会见一面。”

待人到了跟前阶下,笑道:“别低着头,给老身瞧瞧是怎样的颜色。”

令仪眼儿微一上抬,半张清艳的脸便露了出来,上了极浓的粉妆,却依旧能看出底下容色艳秀,待全脸露出,暖阳顺着窗棂打入,照得她眼似两枚淡褐琉璃,流转含光。加上身上独有的冷雅之气,让人久久不能挪开眼。

老祖宗眼中笑意加深,笑纹堆在眼角,“果然是国之殊色,叫人一见便忘俗。”

“太皇太后谬赞。”令仪低下了头,语气却不算诚惶诚恐。

“还叫老祖宗?如今都是一国之人,何必生分?”不待她答,又问起青雉,“老身瞧着这孩子倒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不知你能想起何人?”

青雉仔细回忆了下,摇了摇头,正要作答,忽看见殿下也在那苦苦思索,眉眼之间的颦蹙,竟与眼前的前朝公主有几分相似,不由定睛看了看,惊叹道:“奴婢看着,娘子虽是成婚七载,娇色未褪,与殿下却有几分相似……”

老祖宗一看,果然有些相像,不由觉得是天意如此,笑得越发慈爱道:“这或许便是缘分。说到孩子,令仪与西宁公之子成婚七年之久,也没个一儿半女?”

被直呼其名的令仪有些不安,但细想了想,这句话中不过是问她为人所知的过往,说了也无妨的,便道:“是,臣妇与他少一些儿女亲缘。”

老祖宗道:“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不过一旦缘分到了,也就水到渠成了。对了,西宁公身子还好?不瞒你说,陛下怜惜西宁公将才,此番保留他的爵位不说,还与老身说起,要把西宁公之子好生安顿,让他们父子齐心,为我大魏献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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