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脏烧的难受,视线落在遮了半张脸的星隅面具上,望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你是谁?”
高大阴影覆盖下来,星隅呼吸都要停了,心跳的飞快,“云指挥…”
“我知道你是谁,”云渐突然出声打断,错开她便往里走,“我要见她。我有事找她。”
星隅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
沈鹿衔并未安歇,只是卸了钗环,一身素服,正在灯下执着毫笔闲绘丹青。
她神色浅淡,仿佛白日那事根本没发生过,专心描画着东鹤山的月夜山林。
月轻却是越想越过不去,午后沈顾过来,沈鹿衔不让她提,此刻夜深人静,终于憋不住了,“殿下真不打算罚许令仙了吗,许家吹得家教森严,养出来的女儿却如此尖酸刻薄,她今日这样诋毁殿下,您难道还要轻轻放过?”
沈鹿衔提笔蘸墨,“她如何诋毁我了?”
月轻一愣,冲口而出,“她分明…”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从何罚起呢,”沈鹿衔淡声道,“流言这种东西,就讲究一个似是而非,雁过无痕,苦主本人越发怒,越是只能换来一句‘果然如此’罢了。”
何况自己身上的骂名多一句不多,少一句不少,若连小女娘的无趣拈酸都上心,早气死了。
见月轻还闷闷立在那里,沈鹿衔弯起眼睛,戳了戳她的手臂,“好了,你看…”
话没说完,星隅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云指挥来了!”
沈鹿衔很意外,搁下羊毫笔,抬起眼睛。
月轻甚至有些惊恐,“可别又出了什么事吧。”
沈鹿衔起身,过去拉开门。
寝宫外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伴着寒风带进一泼落雪。
正殿内没有点炭火,只掌了两盏角灯,逆着光,沈鹿衔看不清云渐的表情,只能瞧见他的高挺身影在暗夜里朝自己大步走来,又在殿中强行停下。
没人说什么,仪鸾司指挥使在御前自由行走,是典中特权。
沈鹿衔有些冷,拢了拢外裳,“云指挥,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云渐身体似乎有些僵直,没有回应。
沈鹿衔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指挥说吧。”
四周归于安静,云渐在灼烈醉意中抬起眼。
隔着几步距离,她一身白衫,粉黛不施,一把青丝用缎带束在背后,身后是寝宫内透出的温暖灯光。
如净瓶罩烟,寒月笼纱。
对面人这样平和清冷,他心口却像有火在烧,骨头都化作干柴,烈焰里发出噼噼啪啪的辟剥脆响。
他一步步走近她,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临到头竟又不忍,目光落在她脸上,“殿下。”
沈鹿衔却先蹙起柳眉,“你喝酒了?这是在哪摔了一身的泥?”
昏暗灯光下,云渐苍蓝的衣袍染了不少泥污,肩膀上,手肘上都是,随着冰雪融化,顺着衣角滴下来,在靴边积了一小滩水渍。
他惯常刀尖舔血,沈鹿衔一下子紧张起来,“还是你和人打起来了?可有受伤?”
云渐垂下眼,“没有,在外头喝多了些,误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只好从掖庭那边进来。”
沈鹿衔一愣,感情这人钻墙洞还钻顺腿了。
且他自知酒量不好,从不宿醉,今日是何缘故?
“你虽在仪鸾司就职,也不是非要在宫中过夜,在外住一晚便…”
“臣不想留在宫里了。”
云渐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沈鹿衔微怔,“…什么?”
云渐足下不稳,微微趔趄了一下,沈鹿衔下意识去扶,他却蓦地抽开手,后退了半步。
沈鹿衔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撩袍,干脆利落地跪下去,断声道,“臣请殿下行君上之权,遣臣外放。”
殿内倏忽一静。
沈鹿衔懵了。
“为什么?”她头一次有些六神无主,“你今天到底…”
“云渐有罪。”
沈鹿衔眉心微凝,“你有何罪?”
他长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仰起头直视着她,脊背笔直如刀,阗黑双目刃光寒脆,嗓子还带着酒后的浑哑,一字一句像在砂砾上磨过,“于君不忠,于友不义,罪当万死。”
夜风呼啸,角灯忽晃,雪浪扑卷,漫过门阶。
像是一道雷闪将冥晦灵台劈得轰隆作响,沈鹿衔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