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方衡休息了一晚,换下了盔甲,只带了五六个亲卫骑马上山,到檀干山斋前,不见江南一贯的白墙黑瓦,也不是北方的高墙朱门,却是镂雕云纹的杉木门墙,此处已有两名垂髫童候着。

“想必您就是东都来的方小将军,先生已经在归去来等候多时了,我们为小将军引路。”

檀干山斋与北方的园林有所不同,所谓开门见山,世家大族建造府宅时多会置上假山照壁。而推开木门,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两侧的青竹高达百尺,春风拂过,竹音难息。

穿过竹林,走过石桥,便是一池自山后引下来的清泉,池子里养着白荷,虽才是四月,已看到不少花苞被簇拥在绿叶中。

远处三两艘小船停靠在岸边,有学子三两成群从另一侧过来,方衡也未多看,随着童沿着曲折游廊往深处去,穿过铺着信白石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除了那棵琼堆玉砌的流苏,闯入方衡眼帘的先是一位绿衣少女,还有她身后张开双臂凝视着少女的白衣少年。他兀地停下脚步,童正要出声被他抬手止住,他从未听过这样肆意明媚的笑声,衔着腰间环佩玎玲之声在山间回荡。

方衡打量着秋千架上的少女,云髻峨峨,绿衫楚楚,赤色发带随着身形飘动,斑驳花影落在她鹅蛋似的面庞上,照着过去在宫中见到的永安长公主的画像,她应该就是许观应了。那只翘挺挺的鼻子肖似定国公,眉眼之间应是更像其母一些。

远远望去她和身后的少年倒更似是一对璧人,此时登门倒来得不是时候了。

“观应!”方衡循声看去,一位白发长者负手站在阶下,神韵超然,他的目光落在许观应的身上,眼中尽是担忧,未等许观应回头,方衡先上前拜了一礼,“晚辈方衡见过宿太傅。”

观应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将头发捋了捋,看向远处的男子,他穿着湖蓝长衫,束着墨玉冠子,大抵是因为常年驻守边塞,要比临江的男子黝黑半分,却又不像这里的生弱不禁风,瞧着似是要比谢无咎还高上一个头。

观应正想着,突然见他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我来接你回家了,三妹妹。”

观应闻言弯起唇角打量起方衡,说起家,临江城的小苍山才是她的家,自出生至今十四载,俱是在小苍山度过的,她深知东都的家中已有了新的女主人,她回去又算是什么。

遂故意摆出一副主人架子:“方将军一路辛苦了,比原定的时间倒早上半个月,只是不请自来,又在阶下窥视许久,这就是东都的礼数吗?”

“观应,不可无礼。无咎,你来,这封信是方才驿站遣人送来的。”宿晚舟从袖中拿出一封印着谢氏族徽的信件,谢无咎双手接过,揖了一礼,自知宿晚舟是为了支开自己,随即转身离去。

“那个孩子是金陵谢家的嫡子,谢无咎,他与观应有着总角之交的情谊,自小就来了我这儿,总是陪着观应胡闹,好好的一个孩子被观应带坏了……”宿晚舟有意解释一番,话还未说完,观应蹙起了眉,“我哪里带坏他啦!”

“好好好,小将军,随我进来吧。”

“是,宿太傅。”宿晚舟上前拖起了方衡的手臂,示意方衡入内叙话。

“太傅不敢当,我已致仕十五年,如今身在江湖中,蒙过去知交赏脸,还愿将自家子弟送来我这山斋受学。小将军若不介意,倒是可以随他们喊我一声先生。”

方衡想起来这位曾经的太傅在东都官场里传言以病致仕,天子多番加恩挽留,最后是太后松了口,放宿晚舟离去。

如今看到宿晚舟其人,年将不惑,却是满头银丝,乍一看怕是会被误认为耄耋老翁。

这样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甘愿在仕途大好之际弃官归隐,居于此地授学十五年,桃李满天下,且这山斋里又养着一位与宿晚舟毫无干系的亲贵之女,民间对此传言颇多。

有说公主和国公早就生了龃龉,这位许三小姐就是公主和太傅所生,公主薨逝,自然不能将太傅的唯一血脉留在国公府那虎狼之地;也有说是陛下与青楼女子所生,恰逢许观应出生的前一年,陛下还未掌握实权,总爱出宫游玩,便是那时候留下的种,因生母身份不清白,才不好带回宫,把这孩子记在了公主名下;更有甚者说是太后老蚌生珠,当年太后宠信宿晚舟,许观应实则是太后与宿晚舟所生,公主为了母亲的秘事才认下了这个女儿。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离谱的流言渐渐被新的奇闻异事给取代了。

观应看方衡自进入茶室后,正襟危坐,端着茶盏久久未入口,突然开口“这是雪水云绿茶,也许比不上你们东都的泾阳茯砖、蒙顶甘露,但有生津止渴之效,方将军是喝不惯吗?”

方衡闻言垂眸看着手中的八方杯,翠芽玉立,清汤绿影,饮了一口茶,喉结微动,玩味一笑,“不过是未想到此地还有如此鲜醇清香的好茶。若三妹妹爱吃茶,家中藏着数贯好茶,等回了东都,我自扫榻以待。”

观应被他这句话噎住了,他那句“吃茶”显然是在打趣自己,这意味着女子受聘于男方,虽说二人有着太后做主许下的婚约,许观应垂下头忍不住嘟哝了句,“谁想喝你家的茶呀。”

宿晚舟眼瞧着两个人才一见面你说一句,她说一句,谁也不让谁,笑饮了一口茶。

“叫小将军见笑了,观应被我这些年惯坏了。檀干山斋里也就她一个女孩儿,平日与我的学生分开授学,又怕拘束多了磋磨她的性子,故而这些年都由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养出这样一副心直口快的脾性,还望小将军能包涵一二。”

“先生哪里的话,三妹妹即便与我未有婚约,但凭家母与永安长公主的交情,照拂担待也是应当的。”

观应没有理会方衡,反而上前抱住了宿晚舟的手臂,像是寻常女儿朝父亲撒娇的样子,“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讲我的坏话呢!”

宿晚舟宠溺地指了指观应的额头,笑道:“小将军未来可是你的夫婿,怎么能是外人呢?”

观应一听“夫婿”二字,眼神飘忽不定,一下子不知道该看向何处,故作镇定地盯着方衡腰间的佩剑。

方衡瞧着她红透了的耳朵,这副气鼓鼓的样子,霎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女孩也就只是嘴硬,三两句就被说得毫无回嘴之力。

宿晚舟想到方衡快马加鞭至此差不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路途上应该未有多作休息,估摸着是一路不停换了快马而来。

“前些时日收到宫中来信,八月十五之前务必将观应带回东都,算起来前后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暮春的临江和盛夏的临江风光各有不同,小将军风尘仆仆,不若在这里多歇息几日,也好叫观应尽了地主之谊。”

“先生好意,子平心领了,再有几日就是小满,江南适时多雨,只怕路途多有耽搁。太后娘娘也想念得很,明日辰时启程,山下已备好马车。”说罢他看向观应,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三妹妹意下如何?”

观应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眸子,他正在等着她的回应,只是看久了也不由地心下慨叹其人确实清姿俊逸,面庞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只是连夜奔波的缘故,眼下漫开淡淡的乌青,嘴角生出许多胡茬,没有盔甲加持,倒真像是初来此地求学的学子。

方衡说得确实有理,且东都诸多势力盘根错节,也确实该早些回去去见识下天子脚下的都城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将军思虑周全,只是我自小在临江长大,衣物自然不用说,籍更有十几箱,怕是要辛苦将军了……”

宿晚舟狐疑地看向旁边一本正经的观应,养了她十四年怎么没见她有这样爱看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玩具,时兴的衣物倒是能装个七八九十箱,倘若能装满一箱子就阿弥陀佛了。

方衡只想着她随着宿晚舟这些年定然是博览群,光一个归去来约莫藏百万,她私下若有爱的癖好,自然也不奇怪。

“无妨,既然你开口了,几十箱也拿得。”

观应听他如此说,转身便告退,一路想着要从归去来里搬哪些回去,可眼巴巴地从临江运十几箱的去东都,倒弄得像是东都没有这些似的,衣物带上几笼春衫想来也够用了,到东都的时候怕是正值盛夏,也不知道东都现在时兴什么样的打扮。

正想着突然旁边伸出一双手拉住了观应,是谢无咎,他将一件玉佩塞进了她的手中。

“观应,这件子辰佩你收着,我娘亲说……她说可以护佑佩戴的人平安顺遂,尽管这些年你身处小苍山,无忧无虑,可是离开了小苍山,外面危机四伏,我知你身世非同一般,正是因此,更容易招人嫉恨,所以……你拿着吧。”

观应将子辰佩举起来迎着太阳瞧了许久,白玉微光映照在她圆润的鼻头,“无咎,多谢,我会收好的。”

说完,朝着谢无咎一笑,就像二人初次相见时,她总是喜欢弯着眉眼笑盈盈地望着他。谢无咎忍不住揽少女入怀,最后一次,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不为他人道的越规逾矩,“观应,今日之后怕是一别如雨,我只想着人生寥寥数十载还能有再见你的时候,万万珍重。”

观应听出他的不舍,推开谢无咎仰头看他,装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说,“我们无咎又要哭鼻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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