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先是新入宫的才人宋氏献舞,又是击鼓传花行酒令,皇帝与太后依例各赏赐了钗环宝玉。
筵席过半,忽听萧玉润说道:“听闻观应妹妹的琴艺一绝,曾在金陵技惊四座,妹妹何不献曲一首,席上有不少人还不认识妹妹呢。”
此言一出,萧佛生瞪了眼萧玉润,观应心中顿时明了,金陵一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方衡与裴献自然不会同外人去说,萧佛生和萧玉润显然是清楚金陵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萧玉润蠢,此时此地将此事当作讥讽的把柄,却又不敢说开,只能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太后见观应冷下一张脸,以为观应露怯,于是挑眉看向萧玉润:“是吗?你是从何听来的?”
宴乐恰在此时结束,萧玉润颤抖的声音如针落地,清晰可闻,“我.......我也是听,听坊间传闻......”
“玉润姐姐抬爱了,观应愿意奏曲助兴,只是琴艺不精怕污了圣听。”
皇帝命人取来飞泉琴,笑说:“无妨,无论我们观应弹得如何,都赏。”望着与阿姐五分相似的观应,行走如云拨月,言笑晏晏,恍惚以为阿姐还在,一声琴音将他的思绪划破,心中唯余歉疚。
观应势必是要叫萧玉润后悔开口,故意抚了一支宿晚舟重谱的《神化引》,此曲起承转合,缓急有度,给人皎然飘逸之感,众人沉醉之时,唯有柳闻仙脸色变了又变。
起先柳闻仙以为观应故意拿着素扇敷衍她,待接过团扇时,才发现扇柄的刻字,熟悉却又陌生的行草,伴着此起彼落的琴音,一口气不来,似有什么堵在心口。
殿中少有听过这支曲子的人,除了柳闻仙,便是萧令澜,那年英华殿中宿晚舟以此曲为例来讲授如何谱曲,观应所作就是那时宿晚舟重新谱写的《神化引》。萧令澜忙不迭看向柳闻仙,她脸色煞白,捏紧扇柄的指尖已失了血色。
曲毕,皇帝赞赏之情溢于言表,直言观应实是损之又损,萧玉润所言非虚,挥手将飞泉琴赐予了观应。
“谢陛下赏赐。”
“咳......咳,噗......”
观应起身的一瞬,柳闻仙胸中刺痛如剑穿心,咳得一口血呕出,先是萧佛生扑到她的身旁,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母妃!母妃!”
柳闻仙脸色雪白,整个人都瘫软到萧佛生怀中,接连咳出几口血,竟昏厥了过去,皇帝厉声喊道:“送贵妃回宝云殿,宣太医!”
柳老夫人连连哭喊,小柳妃亦淌下了几滴泪,唤了几声“姐姐”。在场的世家女眷互相递了眼色,竟不曾想到柳闻仙的身子已衰败至此地步。
至此,昭阳殿中乱成一团,这场中秋宫宴也只能草草收场。
方衡本可随着萧令澜一同回平阳侯府,却在临走之前被太后喝住:“随我回长秋殿。”
一路静默无言,待到了长秋殿,太后屏退众人,只留下刘姑姑,萧令澜,方衡和观应。
太后显然不悦,踱步到方衡和观应面前,指着观应说道:“你跪下。”
观应神情淡漠,依言下跪,脊背却挺得比窗外的松柏还要直,方衡亦陪着在她身侧跪下。萧令澜佯装不知,和声问道:“母后,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谁告诉了你陈年旧事?又是谁教得你如此行事?你竟要用旧衣旧扇旧事当着众人的面要了大柳妃的命么?”太后怒火中烧,她不敢相信前段时日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一夕之间撕下伪装,露出一副张扬舞爪满腹心计的模样。
观应仍倔强地抬着头,纵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不说是么?那便跪着,衡哥儿要跪就一起跪着好了。”
她没有想到方衡会突然出现在拾翠阁外,在柳闻仙惊慌未定寻人时,将她拦腰抱起,从院墙上抄近路躲过巡视的禁卫,带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昭阳殿。
只要他想说,完全可以告诉太后此间的经过,但是现在方衡却只字不提,为观应找遍借口:“长公主忌辰才过,不好穿得花红柳绿,此衣素简,又存在养性斋中,观应才会着此衣,旧扇亦是,她不是有心要......”
太后笑方衡这借口寻得太过拙劣,质问他:“你说得话你自己信么?”
观应抬手拂去眼泪,冷冷说道:“我是故意的。外祖母还不知道,我险些在金陵被害一事吧?”
“你说什么?”太后惊得站起身,前后串联起来,观应的意思就是大柳妃派人做的手脚,她又问:“你如何就断定是她做的?”
“了一大师曾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梁知节远在金陵,却与柳氏沆瀣一气,在金陵驿馆设下机关,意欲将我送去柔然。我本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兴许是母亲在天之灵指引,我于法华殿中为母亲进香时,无意中听到大柳妃与了一大师的谈话......既有了因,今日她有此遭遇便是果。”
“她怎么能?母后,观应可是令淑唯一的血脉,昔年同窗的情谊她全都忘了么!”
萧令澜又惊又惧,惊得是柳闻仙美貌皮囊之下竟藏着蛇蝎心肠,惧的是观应回东都这一路竟不似先前所说那样平安。见太后亦无阻止,她连忙将观应扶起身,并拍了拍方衡的背,示意他一同起来。
太后如何会不知道柳闻仙本性如何,当年便是她揭开萧令淑与宿晚舟互生情愫之事,这些年在内宫中端的一副温良恭谨的模样,险些也快忘了她其实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怨怪道:“只是你应当把此事先告知于我,我是你的外祖母呀,连我都要瞒着么?”不等观应回答,她看向窗外,残云飘向满月,“经此一夜,她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