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并未送观应回国公府,借着去寻方徇的由头改道去了宪台。
太后特地吩咐刘姑姑送观应回府,又声势浩大地叫内官将赏赐一路抬到国公府门前,有意要给观应撑腰的意思,她没了母亲,但还有这个外祖母在。
“奴婢记得,长公主过世后,有位姓乔的婢子跟着三小姐一起去了江南,这次她没有一起回来吗?”刘姑姑和声问道。
“您是说乳母乔氏么,她与绿蒲乘马车回来,约莫还要两三日。辛苦刘姑姑陪我走这一趟了。”
观应正挑帘看着沿街景象,与临江充满柔情的青瓦白墙不同,此地俱是敦实的石狮分立,朱红大门紧闭,高墙之下不见内景。皇城脚下官员府邸比邻而设,间或有茶楼酒肆,也是四五层的土木阁楼。
“三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能陪着三小姐回府是奴婢莫大的荣幸。过了太平街,左转就是合庆巷,定国公府就是最里头的那一家,右转过青云街,平阳侯府便在街尾兴贤巷的第一户。”
刘姑姑看观应回身露出困惑的眼神,又补了句,“平阳侯府就是方大将军的府邸,承圣二十二年,两位长公主出降之时,娘娘特求旨赐公侯爵位给两位将军,方大将军就是当时被封的平阳侯。”
“原来如此,姑姑既然知道承圣年间的事情,那可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做续弦,我有此一问,也是自记事以来,总听到不少传言,故想向姑姑求证一番。”
刘姑姑看着观应天真烂漫的笑容,差点一下子失了防备。
原先太后做主预备为萧令淑定下与许执信的婚事时,陛下曾多次来劝阻,说“柳夫人缠绵病榻多时,何必要现在叫他停妻再娶,此事传扬出去只怕有损母后贤名。母后想笼络他和方珏,不如派太医会诊,治好柳夫人的顽疾,许执信自然会感恩戴德。”
“淑姐姐若要选夫婿,方将军才是上上人选。不说方将军与淑姐姐青梅竹马长大,又少年参军,军功赫赫,就说方家百年基业,那毫无根基的许家比得上吗?”
就连崔皇后也慨叹,“母后,自来婚姻许配都是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没有哪个公主郡主许给过白身武将的先例。何况永安公主韶华正好,哪怕许将军鸾胶再续,有糟糠之妻在前,公主出降后与将军恐生龃龉。”
太后未置可否,方家现在如日中天,许给方家,于他们方氏而言更是件锦上添花的美食。八大世家也是凭靠着先人的努力才挣下现在庞大的家业和累世的名声,各家先祖无一不是同许执信这样平民百姓,甚至出身不如许执信,其中沈家创业之人便是谢家仆人的家生子,凭靠一身经商本事,又有谢家族长的支持,将丝绸茶叶等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脱身谢家,自立门户,数百年来沈家子孙不忘先祖教诲,在东都朝堂上也见得沈家子弟三四。
“没有先例,现在就有了,你与皇后也算是从小一处长大,现今成婚三年,不也一样会有吵嘴的时候?”
柳柔出身卑贱,却是他许执信的命,从以草莽之身剿匪,到如今官名累身,每次出征没有哪次不带着柳柔。但是他的野心远不止拿下十万兵马这么简单,放任他就这么在武官里一家独大,没有萧氏皇族的人掣肘或是尽早设计干预,怕是未来大端的兵马也尽归他所有。
柳柔一旦病逝,她的一双儿女尚小,将永安许配给他,只需太后做主,将两个孩子过到永安名下,又或许萧令淑与许执信能够日久生情,诞下萧氏血脉的子嗣。
太后亦曾想过从宗室女中选出一人来代替萧令淑,可宗室里适龄的女子唯萧令澜一人,余下不是太小,就是早在太后准备召选宗室女入宫之时得到消息,先一步定下良缘,萧氏宗族里终究还是看不上许执信其人的出身。
从议亲到降旨期间长达半年,柳柔最终药石无医,在随许执信征讨漠北的路上撒手人寰。太后在即将被帝后二人说动,意欲把令澜许给许执信、令淑许给方珏之时,萧令淑却突然出现在长秋殿前求见太后。
她的言行举止一向被视作大端朝女子的典范,自她懂事以来从未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刘姑姑带着一众女官在殿外等候,只听殿内不多时就传出凄厉的吼叫声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再出来时,萧令淑恍如抽去了神魂,身后跟着的内官带着拟好的令旨分别去到方许两家。
随后就是两位公主同日出降,许执信同日交出十万血羽兵,萧令澜与方珏琴瑟和鸣,萧令淑与许执信貌合神离,直至承圣二十四年,太后千秋宴时,萧令淑骤然昏倒在席,太后才知她怀孕已有月余。
即便太后从得知萧令淑有妊后万分小心,派人日夜不离地照料,可自古妇人生产如临鬼门关。萧令淑难产血崩骤然离世对太后打击太大,刘姑姑在太后年少时就跟在身旁,唯有那次,太后一连数日都缄默不语,她守在太后身边,午夜梦回,呓语不断,泪眼朦胧。
收回思绪,她知道些许内情,说出来只会徒增少女困扰,她抚摸着观应的脸庞,“好孩子,不要听信民间的流言蜚语,要用自己的心去看,你的父亲正是因为爱慕长公主,才会拿一身军功来求娶长公主。”
可是她眼中的怆然分明在告诉观应:她在说谎。
不等观应开口,马车已经停下了,绿衣侍女跪地抬起双手,“请三小姐下车。”
她看着大漆填金的“定国公府”四字匾额悬在朱门上,这个本该是她长大的地方,现在只觉得无比陌生。
“娘娘吩咐了,需得看三小姐安置好后,才可离开,您不用害怕,奴婢陪在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