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竹影并不是一个人单住的,拢共四个丫鬟住了一间大厢房,分别是她和宝燕,怜云,惜月,都是王氏身边伺候的丫头。
荣竹影回来的晚,并不愿意吵到人,便呵气灭了灯,轻轻掩上门落了锁,借着月光蹑手蹑脚的行到床沿,除了外裳,脱了绣鞋,掀开帘躺上床去,尽量不让自己吵醒她人。
可事与愿违。
怜云不耐烦开口:“你要死呀?一进门便哐哐当当毛脚鸡似的,好容易爬上来的瞌睡虫叫你吓唬走了!”
荣竹影愣住了,她平时便晚睡,早养成了蹑手蹑脚的习惯,一般不会惊动大家,怎么今儿吵到怜云了?
她寻思,怜云脾气大,许是白日在旁人那里受了气,心里烦躁拿自己撒气也未可知,房里面还有其他人,自己若是和她争论,吵到别人却不好。
大家都是丫头,明儿还要早起干活,累着呢,何必争个闲气?荣竹影便不理会她,躺下来。
宝燕和惜月也没吭声,很显然是不愿意管。大家都累,只想睡觉。
谁知道怜云看见她窝囊样,越发不依不饶起来:“哟,你是越发威风了,哐哐当当吵死我不说,我与你说话你都不理会,摆这么大的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正头姨娘呢?”
荣竹影不知她哪里来的火气,只压着嗓道:“你消停,明儿再说!”
怜云还要开口,却被宝燕厉声呵斥:
“怜云,都是一窝子姐妹,你发的什么疯。荣竹影进来我一点动静没听见,倒是你那破锣嗓子吵醒了我!你嫉妒她就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的刺人,连带着我们也睡不着受罪!”
宝燕冷笑:“你要想吵找我吵!蠢东西,吵也吵错人,我知道你这小蹄子想什么,无非是想勾搭老爷,结果发现夫人要抬荣竹影去老爷房里,嫉妒生恨。告诉你!夫人要抬的人是我,不是荣竹影。你还嫉妒吗。起来,和我吵啊!”
怜云面色一僵。
荣竹影素来是个不争的,可宝燕不是,她在宝燕面前,讨不了好。
惜月轻轻开口:“宝燕,夫人是指了你去吗?”
“是啊,夫人晚间亲口对我说的。”
大家原来一直认为夫人选的人会是万般出挑的荣竹影。没想到却是宝燕,惜月也震惊了一会。
怜云也许是觉得自讨无趣,推脱说起夜如厕,便推门离开了。
这一闹腾,大家睡意全无,三个人躺床上索性聊开了,惜月好奇问:
“咱们都是十六岁,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宝燕是有造化的,能进老爷房里,一辈子荣华富贵有了,以后我们要喊你奶奶才好。只是倒不知竹影,你今后打算做什么呢?”
宝燕笑,颇有些瞧不起的得意劲:
“她啊,早和那个菜园上的小厮张四好上了,这丫头是个闷声干大事的,都瞒着我们私定终身了呢。若不是夫人问起,我们还蒙在鼓里。”
惜月吓一跳:“小厮?这可不好,世世代代当奴才吗?”
荣竹影叹口气:“我们卖的都是活契,到年头便能赎出去的,如今赎身银子都攒的差不多,只等放出去后成亲,做些小本买卖过活。”
惜月蹙眉:“我可不觉得你们能安生,你模样太好,他一个小厮能护得住你么?四少爷之前瞧了你一眼,还巴巴的向夫人打听你来着呢。”
国公爷兄弟共四人,秦婴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四少爷名唤秦泗,兄弟中最年幼,才十八岁,俗语道长子稀奇小儿娇。他从小被娇惯长大,养成了个风流性子。无心功名唯爱斗鸡赛马,乃至宿娼蓄妓眠花醉柳,无所不为。
王氏也问过荣竹影,荣竹影知道四少爷的风流无定性,便跪着恳求王氏婉拒了四少爷。
荣竹影耐心道:“他怎么会护不住我的呢?我自己会护住自己。两个关起门来老老实实过日子,又怕外面狂蜂浪蝶做什么?之前夫人念诗,说‘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可见做人最要紧的是守住内心不动摇。我又不是天仙,值当人日日夜夜茶不思饭不想,只要我心不淫,旁人百般诱惑又如何?”
之前四少爷不就是好例子?他想勾搭自己,可自己拒绝了,久而久之四少爷也就抛到脑了,可见淫字是双向的。你不搭理他,他便无计可施。
惜月想说什么,可听见荣竹影信誓旦旦的语气,也觉得多说无益。
她总觉得,荣竹影还太天真了。若是普通男人瞧上她,她不搭理自然无事,可若是官老爷瞧上她呢?要知道,官老爷面前,任你金刚罩,也难挡人一指禅。
这时候,宝燕岔开话题:
“你放心,竹影,以后谁要欺负你了,你便来国公府里寻我,我替你做主嘞。咱们姐妹一场,我自然向着你!”
荣竹影笑:“那我可就多谢宝姨娘了,既如此,不如我出府时候的赎身钱,你也跟老爷吹吹枕边风,一并赏给我了呗。”
宝燕听见宝姨娘三个字,心里欢喜,嘴上骂着,却美滋滋的拱进被窝去了。
惜月又和荣竹影聊了几句,两个人插科打诨,酝酿些睡意上来,一个个睡的东倒西歪,也无人管怜云了。
*
夜深沉。
门被人推开。来人并未打招呼,也无个商量,煞是无情。王氏自枕榻上觑了眼,瞧见来人,面色煞白一片,直攥紧了手中佛珠不言语。
来人未曾点灯,绿纱窗透进月光,虽然瞧不起他面容,可隐约能照见他身姿模样,只见他高大非常,昂藏七尺,猿臂蜂腰,光看轮廓,便知道是极为英俊劲力的男儿。
他掀了细鳞裈甲,端坐在凳上,摘了兜鍪搁在桌上,他坐的极端而稳,高睨傲视,巍巍赫赫,颇有渊渟岳立的气概。
是秦婴,当今圣上亲封的定国公,她的结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