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
原先送灵的人群在宅子中行色匆匆忙碌着,一路上都是架着梯子挂白幡、灯笼的人,白色灯笼上的奠字墨迹还未干,一看就是新近才写上的。
到了胡府的大厅堂,反而人少了许多,胡裘的棺木被正正地放置在厅堂正中,后方写着‘奠’的绸布被钉得有些歪,灵堂布置一应俱全但又杂乱无章,看上去是急匆匆置办好就不愿意多滞留,只余一二人在修整,动作也很是麻利。
与这幅匆忙场景完全相反的,唯有棺木,以及棺木旁的一位老妇人。她就挺直着腰板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安安静静地折着锡箔元宝,听到来人动静了也没有抬起头来。
胡苗四那副凶恶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走上前去,温声说道:“婉娘,地上寒冷,你的膝盖向来不好,我扶你到椅子上坐着去可好?”
“不必,你们所有人都嫌裘儿不吉利,我不嫌,我就在这儿守着我儿。我们娘儿俩,也许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被称为“婉娘”的老妇人淡淡说道。
“!这难道不是胡苗四……”他娘吗?
小森的话消失在了檀不破的手掌之中。
他娘的要是真让小森把话完完整整说出来,根据檀不破的社会阅历,他俩今天决计走不出胡家大门,下场估计不会比胡裘好到哪儿去。
而另一边,看着自己的发妻执意要跪在棺木边上,胡苗四也屈膝跪在了她身旁,知道她还是在为自己决意匆忙下葬儿子而发怒,小意解释道:“裘儿本来就是横死,我原先也是怕时间拖久了对他不好。”
“怎么现在不怕了?”婉娘依旧折着元宝没有抬头。
“出门时遇着了一位大师,他说今日是三丧日不宜下葬,会累及全家……”
胡苗四刚说完,就被一叠还未折好的锡箔纸给砸了一脸,银色的纸粉簌簌往下掉落。
“胡苗四,你就是贪生怕死!累及全家好啊,我倒是想变成厉鬼,看看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可怜的裘儿!”婉娘发起怒来,隐忍着的悲伤决堤而出。
“婉娘,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别生气。”胡苗四搂着婉娘,不停拍抚她的后背。
“出门之时我们遇到了除妖盟的掌位大人,还有一位善巫术的除妖师,就是他拦住了我们,说有办法可以查出杀害裘儿的凶手,还会另择吉日,让裘儿下葬后能早日托生。这一定是裘儿冥冥之中的指引啊,婉娘。”
巫术?
另择吉日,早日托生?
冥冥之中的指引?
他有说过这些话吗?
檀不破摸了摸下巴。
而婉娘显然是已经接受了这套说辞,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踉跄着在胡苗四的搀扶下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檀不破身边。
满布皱纹的眼睛盯着檀不破不放,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克制,“大师,你真的可以查出杀害裘儿的凶手,让他早日托生到好人家去,是吧?”
托生到好人家去……
檀不破看着婉娘苍老脆弱的脸庞,心里有一丝负疚感,他是真心没有说过这话啊。
“胡夫人请节哀,我会找出令公子的死因,让凶手绳之以法。”檀不破最终还是不忍让婉娘失望。
“好好好,咳咳咳!”婉娘猛地咳嗽起来,发出赫赫的呼吸声,脸色变得潮红。
“婉娘婉娘!袍儿快去把陈大夫找来!”胡苗四横抱起婉娘便匆匆往外走。
胡袍撇下一句‘胡家、胡伟,你们在这守着’,紧随其后离开了大厅堂。
整理好灵堂的下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离去,一下子整个大厅堂就只剩下檀不破他们三个外人,和那两个壮汉,更加寂静。
“胡老爷很敬爱胡夫人啊……不过你们夫人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檀不破也分不清谁是胡家、谁是胡伟,对着留下来的那两个壮汉问道。
然而那两人压根不开口,一左一右站在大厅堂门的两边,目视前方稳如泰山,坚定地实践‘守’这个字。
檀不破摇摇头。
回头一看,华无恙早就已经走到孤零零的棺木旁,后面缀着一根小尾巴,是小森跟了上去。
“小东西,我要开棺了,再不走开,小心看到了什么晚上做噩梦。”
华无恙说完抽出云销刺,一下砸进了木棺的缝隙之中,用力一撬,一根棺钉就飞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依旧没有惊动胡家、胡伟,两人像两尊泥塑菩萨一样安静地站着,连个眼风都没给。
于是华无恙又如法炮制,一根根棺钉掉落在地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上好的楠木棺彻底解了禁制。
华无恙收回了云销刺,双手用力将棺盖拍向了一边。
棺盖没有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