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 原先被遣散的一众奴仆皆重新回到慕府任职,铺子的老管事在听闻慕府沉冤得雪后,亦是纷纷归来。 昔日衰颓的慕府渐渐恢复了往昔生气,又重新悬挂起了百年皇商的御赐匾额,恢复了明灿光泽。 大门外,芳漪抬头凝睇慕府的匾额,头也不回的对身后之人说道:“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等我把雨蟾带回来医治好所有人。” 慕府案子完结后,白辛施施然找到正为家人病情感到头疼的自己,他说要是想治好所有人必须以一味世间极难获得的雨蟾入药,而雨蟾就生长在长安城郊的诡雾森林里。 私底下曾询问过其他医师,他们均是束手无策,给出的结果都是若无雨蟾这味药材,恐怕是再也治不好之话,倘使能够取来或许仍存一半的可能性。 百般思量之下,芳漪决定亲入诡雾森林寻觅雨蟾。 “你放心,我会的。” 一袭白衣的慕菲淼立在她身后,晕开唇角,目光难舍,清秀面容透出坚定的神色,哑着嗓音道:“一定要早去早回。” 芳漪脚下的步伐一滞,攥了攥拳,喉咙中似有千般话语欲倾吐,唇瓣中却只是逸出一声轻浅的叹息。 她对这个长姊所做出之事终究是芥蒂难解,不愿多言。 转身登上马车,甫掀开帘栊,便瞅见里面两张极为养眼的俊颜,她满腔复杂的情绪即刻消散,换上副僵笑表情,并表示头很大…… 白衣郎君月桓谦谦如玉,但他眼中的嗖嗖冷意委实挺吓人。 玄衣郎君白辛眉开眼笑,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阵咬牙切齿的磨牙声。 要放宽心! 芳漪竭力安慰着自己,纵使是被两人夹在中间也要心平气和,偶尔受点气便受着点,看在自己身为女子的份上就不同这俩郎君一般见识。 遂,她彻底忘记了马车的颠簸,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拉架的紧张气氛中,就当她感觉马上要阵亡时,马夫长长吁出一声,勒住辔头停车,扬声道:“二娘子,诡雾森林到了!” “哦,我知道了。”芳漪精神抖擞,忙掀起帘子跳下车,甫一入目的景象,让她心下吃了一大惊。 城郊诡雾葬人身心。 是坊间流传的一句老话,耄耋老人们都讲城郊的诡雾森林乃是众多鬼魅所栖之地,以往有人误入皆再未出来过,本还认为只是哄骗小孩子的谎话,现如今她倒真开了眼。 目下明明是万里晴空,然而诡雾森林上空却乌云聚集,显出一片阴森冷意,且此处常年笼罩着浓雾毒瘴,眺望过去只能依稀分辨出树木的大概轮廓,疾风掠过树叶发出一种渗人的窸窣声,茂林深处隐约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嚎声。 “诡雾森林中常年阴暗潮湿,五毒俱全,给慕郎主做药引的雨蟾便是生长于林子深处的塘泥里。” 白辛抬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似乎是想瞧得更远些,“里面毒物与野兽丛生,来之前我特意配了三个能防毒瘴、驱蛇虫鼠蚁的药囊,你们且佩戴好。” 他从袖中掏出三个药囊,交到另两人手里头。 垂眸凝视手中的药囊片刻,芳漪突然抬头直勾勾盯向白辛,颇有种想要看进他内心深处的意味,“白辛,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但是今天你不能冒险进诡雾森林。” “为何?”白辛好笑地反问她:“莫非是怕我给你们拖后腿?放心,即使再不济我好歹也有个自保的能力,关键时刻说不准还能用上得我。况且难道只准你与月桓共患难,就不准我白辛与你共患难,那样可对我太不公平。” 芳漪倏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一句,“白辛,你一直以来都是我能够信任的朋友,对罢。” “朋友……”白辛心底有几许怅惘,笑容有点苦涩:“是啊,我是你的朋友。” 可惜,我们之间仅剩的友情马上就要因我单方面的杀戮而消失殆尽,从此为敌。 五味杂陈的滋味塞满内心,芳漪逐渐收敛了浮动于眼底的复杂情绪,淡声道:“我们走罢。” 始终未曾出过声的月桓,此时此刻却伸出手牢牢牵住她的手掌,唇畔含笑,四目相对,温暖自掌心蔓延给予了力量,在彼此眼底看到的是坚定不移与不离不弃的信念。 纵使前方艰险无比,也要携手并进。 白辛回眸恰恰瞥见这幕,骨骼分明的手掌狠狠攥紧,眸色蓦然深邃,仿若沉陷泥淖般深不可测。 彼时,芳漪以为三人只要手牵着手,在诡雾森林中就不会迷路,但她明显是想错了。 行走半晌后双手竟空落落的,好端端在两侧的人凭空消失,仅剩她慌张惊骇地往四处张望,没想到林子里

雾益发浓重,天地间唯剩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月桓、白辛你们在哪儿?” 紧张的呼喊声回荡林间,踉跄行走的少女脑海里陡然出现了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宕迭沉浮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亟待呼之欲出。 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画栋雕梁的宫殿,重重罗帷之后,仍旧是站在那对镜试钗的女子背后。 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她伸出手臂,缓缓扳过女子的肩膀,在女子转过头的一霎,她蓦地睁大双眸,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 那张脸居然同自己一模一样! 四周风声渐急,浓雾被一点点吹散,露出森林的本来面貌,粗壮大树浓密枝叶遮天蔽日,将阳光彻底摒除在外,阴暗的林子里交错着如魑魅魍魉般张牙舞爪的黑黢树影,冷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整片森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伺机而动。 方从那段浮光掠影中抽身的芳漪,下意识按住挂于腰侧的软剑,谨慎地环顾四周,虽然她不会武功,但身上放着把剑总是能令人安心的。 “哈,你这尾小鱼倒是调皮的很。” “你既口能言语,那怎不会幻化人形呢?” 胸口气息顿窒,一股熟悉的疼痛感齐齐涌来,芳漪按住心房的位置痛得弯了腰身,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心脏恍若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以摧拉枯朽之势击溃折磨。 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一点点挤进脑海,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叫声。 神思混沌间,背后猝尔袭来一道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劲风,芳漪勉力躲闪堪堪立稳身体,迎面就有条成人手臂粗的花蔓紧紧勒上腰肢,花蔓的力气出奇的大,竟直直把人抛举至高处。 她迅速抽出腰间软剑刺向它,然而锋利软剑割刺下去,仿佛是敲打于金石之上毫无反应,反倒致使手腕酸麻。 这一举动,恰恰惹怒了脾气本就不好的花蔓,使得它缠绕在腰肢的力道愈发增强,另有一条花蔓横空出现抽落软剑,细嫩手腕被它的尖锐倒刺勾得鲜血淋漓。 芳漪咬牙拼尽全身的力气厮打着花蔓,却仍旧挣脱不开。 紧缠腰肢上的花蔓愈加缩紧,衣间勒沁出一圈鲜红血色,五脏六腑好像要被它的力量所绞碎,迫人的窒息感使得她的呼吸逐渐微弱,脸色转为青白,瞳眸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 整个人恍惚置身苍茫地带,思绪犹如无根浮萍随水漂流,不知是谁投掷一颗石子,霎时水浪飞溅凝聚成一面巨大水镜。 暌违久远的画面终于显现,以往种种的浮光掠影重归脑海,指尖涌动着灼烫炙热。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指尖甩出一道淡色光芒击向花蔓。 ‘呲——’ 淡色光芒落到花蔓上,立时化成团火焰,灼断开桎梏。 腰间蓦然轻松,芳漪由高处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几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汗水顺沿着下巴尖滴落。 脑后束发的玉簪不知何时遗落,发丝披散着分拢两侧,形容虽是狼狈之至,但眼底灼灼逼人的戾气丝毫掩盖不住。 “小小花蔓竟敢伤吾。”她垂眸冷笑,墨发无风自扬,“以卵击石!” 花蔓似被此言所激怒,遽尔绿芒大振,瞬间有无数花蔓自暗处腾空飞袭来,条条皆如碗口般粗壮,尖锐倒刺更显狰狞,直逼芳漪的面门。 伏于地面的少女足尖点掠,猛闪身后撤,展开双臂似飞鸟一般迅速后移,直逼向咽喉的花蔓紧追不舍。 眼看即将要撞到一株大树之际,轻盈身姿凌空翻跃,划出一道流畅弧形顺利避开袭击,而花蔓未及反应便直直撞上大树,生生将树劈成了两半。 足跟甫落地,芳漪的眸光一凛,向后俯腰双手撑地避开两条花蔓的左右夹击,直立起身子,看向迎面袭来的若干花蔓,嗤笑出声:“尔等区区妖物敢同我斗,不自量力。” 她手腕翻转,一股力量将掉在地上的剑登时吸回掌中,泛着寒光的冷剑半拢刺目白芒,剑身缓缓浮现出古老的符纹,尘封许久的古剑重见天光发出清脆嗡鸣。 花蔓闻声齐齐畏惧地缩了缩,白芒褪至剑柄处倏忽绽开朵状如烟雾的花,异常靓丽。 剑影一闪,芳漪的瞳孔透露着肃杀之色,纵身跃至半空率先发动攻势,花蔓见此齐齐向她攻去,四面八方飞来援助的花蔓密密匝匝交缠于四周,竟结成一堵厚实的蔓墙,企图把她困死于此。 凛冽剑招益发凶猛,寒剑光芒穿梭不绝,花蔓不断地被削掉,原处却又长出新的花蔓来,本是粗绿的花蔓竟一点点变为血红色,倒刺如同尖刃散发着幽黑光芒,并且发出嘶嘶的巨响,不断朝四面八方延伸仿若无穷无尽,凌厉地朝她鞭打袭去。 <

> 扬臂掷出手里头的剑,阖眸掐诀,芳漪唇畔逸出拗口的咒语,驱动剑身变得足有三丈之高,单掌向前轻推,剑身随之移动,寒凛剑气筑成的气针,纷纷扎入血红花蔓中,攻势汹汹的花蔓于刹那间尽数枯萎,残败满地。 “剑回!”她轻声喝道,只见那把剑转了几个圈后,缓缓变小乖顺地落到她的手上,抚摸着剑身熟悉的符纹,不禁喃喃出声:“妍疾剑,我的老朋友。” 妍疾剑轻轻振动发出悦耳的泠泠声,仿佛也很高兴同主人并肩作战。 一袭浅粉裙裳衬得芳漪容颜愈发妍丽,周身恍若拢着淡淡的华光,叫人不敢直视心生崇敬之意,利落收回妍疾剑,踅身时眉心隐隐浮现出一道银色的印记,然而却转瞬即逝。 巡睃过周遭环境后,她眸光微动,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兀然一挥长袖,面前黑黢阴冷的森林转瞬变为一个牧草茵茵的景象,眼瞳里充满着无限怀念与眷恋,好似被微风拂皱的两汪春水,明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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