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卿再次把刀架在了温太医脖子上,温太医哆哆嗦嗦地看脉,看不出所以然,只知道是蛊。感觉并没有危害。
独孤卿不说话了。他显然在想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古岩虚弱道:“殿下,抱我回去吧。我想睡会儿觉。我只是太累了。”
金属泛着冷光的面具覆在古岩惨白到透明的脸上。独孤卿把他抱了回去。
他抱着他抱了很久。等到古岩睡了,他偷溜出去,找到太子,问他,这蛊有毒吗?小石子会死吗?
太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人人都会死,早死与晚死的区别而已。”
独孤卿觉得自己懂了。他开始加倍对古岩好。
他开始下厨。
他让古岩坐在小板凳旁边指导,他在失败数次后终于像样。古岩尝了一口,点头评价:“很好。”
于是独孤卿也尝了一口,当下辣出了眼泪,但他看着古岩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的时候心里却是快活而轻松的。
不久后,倭寇来袭。探花郎和太子明天要再度联手前往南海。据皇帝说,太子这次剿匪成功后他便要退位养花了。
独孤卿在睡前问:“小石子,你喜欢养花吗?”
古岩可有可无敷衍道:“尚可。”
“那你喜欢宫外面吗?”
“尚可。”
“那你喜欢我吗?”
“尚……”古岩停住了。
“那你喜欢和我一起出宫在外面养花吗?”
“……”
“喜欢。”古岩勾起一个笑。
“那我给你数数我们可以做什么事情。春天养花,夏天种菜,捕蜻蜓,秋天丰收摘果子,冬天堆雪人。”
古岩眼睛突然湿润了。这是一个从小被困在宫里的人最极致的浪漫幻想了。
但是他还想告诉他,夏天可以听到很多知了在叫,夜里如果养了荷花,池塘里青蛙会吵个不停。但是荷花开了会很好看,会有十岁左右的女娃坐着男孩儿的船去莲花深处摘莲蓬,采菱角,江面会飘荡着她们愉悦的歌声。他们朝少女微微一笑便可以收获一打菱角。
秋天颜色最为艳丽。金色,棕色,红色,漫山遍野。他幼时跑到后山上去,找到了几处墓碑,他跪下拜了几拜,求爹娘不要发现。结果还是发现了。
于是他第二回来的时候吃了人家的祭品,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差点死在山上。后来每年他都给坟墓上香。墓碑上就单单一个逢字。他还见过娘亲来拜过。
冬天则是他最不喜的季节。因为冬天天气冻,他被勒令只能待在家里。而哥哥却能参加很多宴会。
虽然如此,但是偶尔在窗台上堆个雪人挺有意思的。他很喜欢雪。
至于春天——古岩不知道自己还有下个春天吗。如果有,再说吧。
“——哦,对了。”
古岩思绪被打断了。
“给你。”独孤卿拿出一个丑的非常特别的泥娃娃。
“你看像不像你?”
古岩瞪大了眼睛,违心道:“……像……吧?”
独孤卿满意点头。
当天,独孤卿在天子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后来终于得见圣颜,他问:“儿臣可以出宫不再回来吗?”
天子盯了他许久,“你是ta的儿子?”
独孤卿觉得很莫名其妙,单单一个她字,又怎知他说的是谁。
“朕可允你出宫建府。就住在将军府吧。自独孤将军战死沙场后那儿已经许久未曾主人了。但逢年过节还是要来向寡人问安。朕知你心中未必在意朕,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可少。”
“是,父皇。”
天子挥了挥手,独孤卿退下了。
天子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脑海里再度想起那个人的面目。
身披甲胄,银光凛冽,站如劲松,即使戴一獠牙面具依旧遮掩不住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血腥气。
许久,天子殿堂传来一声嘲弄却又苦涩的笑。
“你儿子除了一张好皮囊倒是处处不如你。也不知你若是活着是不是还会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天子朱颜已老,他跌坐在地,抚上眼角皱纹,哈哈大笑起来,“朕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什么得不到?独孤逢,你别以为你就特别到哪儿去……哈哈哈哈,终、究、是一杯——黄土!哈哈哈……”
笑累了,他便倒在地上,眼角有泪,道:“独孤逢,你儿子幸好如你凉薄,愿他终生觅不得良人,如若有,愿他所爱之人不得好死,他只可终日如朕一般凄凄惶惶,活得不人不鬼。你死了,倒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