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酒稍起仰头给他看了下。脖子被掐伤,白皙肌肤现出微红痕迹,她若无其事道:“小事,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祁烛呼吸一窒。 嫣红的伤痕在无言倾诉方才遇到的危险,而他站在不远处,竟然什么也没能察觉到。 祁烛眸光略暗,有些执拗地说:“我先去找这里的婶子借点东西抹抹。” “万一落下什么暗伤……就不好了。” 哪有说得那么严重。如果真的感觉身体不舒适,她是不会逞强的。陈殊酒委婉拒绝,笑了一下:“不用,先回市里吧。” 刚买的六个包子结没打好,从袋子里滚出,沾染上灰尘,没法再让人吃。陈殊酒走到歪倒的算命摊捡起玉米饼,透明塑料袋外有些脏,食物安然无恙,她问瘦猴,“早饭吃了吗?” “吃了,小姐。”瘦猴挠头笑,“您先垫垫自己的肚子,免得待会晕车。” 斧龙平警告在场的伙计,让他们招子放亮点,再着了别人的道自己回家挨个领罚扣钱。等训完话,才放他们走人,所有人里只留下瘦猴跟着。 祁连钟给他递烟,笑笑:“陈家的?身手挺了得啊。” 打得是真的狠。 他在问伙计的来历,斧龙平很给面子地接了。从裤袋掏出火机要点烟的动作一顿,思及陈殊酒在场,揣回兜里:“对,家里养的伙计。出外头做事,不留几个人用哪使得咧。” “小姐,恁咋跟那瞎子聊上啦?”斧龙平刚气过一阵,黝黑的脸红得,郁结火气没散,转向陈殊酒,沉声道:“他骚扰你咧?额再回去把那混账玩意儿揍顿?” 咽下半口玉米饼,陈殊酒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没说实话,解释道:“市里没见过算命的,我好奇嘛。” 那瞎子说得对,斧叔有事儿瞒她。 也许就在一大早瞎子悠哉悠哉出来摆摊那刻,斧龙平就已经事先知道消息,提前在路上埋好眼线蹲守。 但,二者取其一,一定要选一个人相信,陈殊酒还是会选斧龙平。斧叔这人看着实在,是真心想保护她,且似乎跟陈袖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被瞎子设计请去看阴戏那晚,是她与斧龙平的初次会见。当时他的自我介绍是—— “俺们是先头跟着二爷做事的。” 不知道姑奶奶来历的人,不会懂这句话里“二爷”的含义。 加上李秀川那不为人知,避世不出的第一个女儿,人称姑奶奶的老太,陈袖清家庭顺位排老二,陈静和排老三。 这个二爷指谁,不言而喻。 陈殊酒发现,自己几乎不了解陈袖清的生平,乃至陈家是作为一种什么样的机器在乡镇甚至延申到市里运转,对此也一无所知。 每年春节都是他们父女俩在家里自己过,去市场买几个菜回家开个电磁炉吃火锅,冷冷清清地在寒冬相依偎。或者出去搓顿好的。 总之陈袖清绝口不提带她回老家的事,甚至在她主动问起,要不要祭拜奶奶,也会打马虎眼避而不谈。 祁连钟自己开了小车来,自是不会与斧龙平他们坐一块,拉着不情不愿的祁烛命令说:“你是我儿子,你跟我一路。” 车载香薰放在车头靠近中央空调的位置,前两天还能在面包车里闻到的异味散去,清新舒畅很多。 刚来时地上坑坑洼洼的碎石路被铺平。 简直惊人效率。陈殊酒看着车窗外一大片水田地想,或许是陈家叫人来修的路也不一定。 斧龙平开车讲究的就是一个字,稳。瘦猴依旧坐副驾驶,转身向坐在他们后面位置的陈殊酒邀功:“小姐,现在车里有没有闻着香一点?” “当然啊。”陈殊酒弯眼,不吝啬夸赞,“谢谢,有心了。” 毕竟先前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 瘦猴喜上眉梢道:“还是我出主意买来的呢。买了一大箱子放家里备用,用完了下次还可以再换,保管你在车上坐得舒舒服服的。” 导航的目标地点是祁连钟家。 斧龙平不太满意陈殊酒现在住的地方,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姓祁的凭啥啊?他看了眼后视镜,驶到大路上来往车辆明显变多,降速缓声道:“小姐,恁有啥想知道的现在问吧。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斧叔,陈……哥,我叫你哥吧。”瘦猴的名字叫陈诸侯,陈殊酒上前抓住瘦猴的背靠,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这些日子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奶奶,生前到底是干嘛的?” 很可笑吧。 自家的人事要从外人口中得知。 瘦猴一愣,没
想到她问得那么直白,纠结着该说多少不该说什么,斧龙平叹气给他指方向:“额开车呢,猴,你把家里明面上都知道的事给她全说了吧。” 瘦猴接过话头,娓娓道:“小姐,接下来,我说的东西可能会冲击到你的世界观。” “多年以前,有从事敬神活动的几大家族为不落人口舌,掩人耳目,举家搬迁到邪城。那会邪城还不叫这个名,是古时战时的抛尸之地,晦气得很。那会子成天打仗,当主子的哪有空一个个去给死了的兵将做白事埋了呢?” 瘦猴说得隐晦。敬神,可不就是搞封建迷信。 陈殊酒认真听着。 “不用讲究的方式让人入土为安,久而久之邪城的地气跟着改变,真应了后面起的那个邪。打更的行路人夜晚经过山间,总听见精怪夜啼,莫名起雾等诡事。” 起雾。 跟死人同乘一个电梯间那天,跑出来后整个小区都是雾蒙蒙一片。 陈殊酒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强迫自己从那晚的回忆中扭出。 瘦猴接着道:“所以,人们口口相传,称这片蛮荒之地为邪地。后又有穷苦人家、流放罪囚、流民聚此齐聚成城,故称为邪城。” 瞎子借戏传话用了个妙喻。 邪字去耳增山,可不就是岈? 瘦猴说的是岈城的历史。 市郊的所有居民,都住在一片乱葬岗上。 可这种事情还不至于冲击到世界观。 陈殊酒扯了扯嘴角,他说的东西还没祖屋乱抖的牌位吓人。 “几大家族长途跋涉到该地之前,偌大的城中只余十几家农户了。原住民求他们收妖降邪。可该地怨气实在难平,因为这不是乱葬岗,是乱葬城,集结了好几百年的阴气,哪是那么容易平息的?”瘦猴笑了笑,“几大家族一思量,开了个会让话事的人各自建言献策,最后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使出各家本事齐力镇压鬼祟。” 瘦猴说得认真,不像在拿玄幻小说忽悠人。 把这几天的见闻连起来,陈殊酒不停思考,很快想通了关键,“所以,当初来的人都是些……阴阳先生?” “不。”瘦猴摇头,道:“阴阳先生只是他们职业的一个分支。小姐,你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尊称她叫李大师,没人敢直呼其名。” “她是百年难遇的风水大师。有天赋,有灵气,不仅精通风水,还能来去自如地下阴。”瘦猴以前学这本事的时候受了不少罪,还被鬼借身控制去砰砰撞墙,戏弄一番拉回来人都是懵的,没说两句话就昏倒送医院去了,他艰涩道,“走阴不是简单的技术活,要看命。你去得深了,叫不回来,永远留在下面那个地界,要死。你下不去,麻瓜一个,也没用。” 斧龙平不满地看了瘦猴一眼,“瓜娃讲话拖得要死。” “小姐,额就给你说吧。”斧龙平打开左边车窗,祁连钟的小车就在旁边,后座位置的祁烛侧躺睡得香甜,他微微眯起眼道:“你奶奶不姓李,本姓姓祁。” 陈殊酒惊讶抬眼,心中稳固的支柱被动撼,“什么?” 一起出声的除了她还有瘦猴,瘦猴看上去有种清澈的无知,不可置信:“啥?” 不是,你也不知道是吗? 陈殊酒蹙眉,很疑惑地跟他对视,收获了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两人大眼瞪小眼,斧龙平哈哈大笑,“瘦猴是本家旁支的,他们哪敢给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咧,怕小鬼莫管住嘴巴冲了忌讳。” 导航显示还有十三分钟到小区。 斧龙平道:“以前还没得那么开放,不允许家族间通婚怕秘术外传,祁家主要学的就是风水相术,那代最出色的后辈非你奶奶莫属……”他微顿,换个称呼,“你奶奶与老爷子也算因缘际会,情窦初开,遵循自由恋爱那套,一个非嫁不可,一个非娶不可。祁家不许,陈家乐见其成,为留人的事吵翻天了,最后她一不做二不休从李姓,也因此被祁家除名。” 瘦猴唏嘘道:“祁家亏啊,那么好的苗子拱手让人了。” 要等三十秒的红绿灯。 斧龙平哧了声,剜他一眼刀:“多嘴。她老人家做的决定容你置喙?” 陈殊酒慢慢坐回椅子上。 从鬼窟一般的陈家回到现代化的都市,疑虑没因此消去半分,反而越扩越大。 她柔声,看着斧龙平的光头,“斧叔。所以我爸之前也是做风水这一行的,对吗?” 斧龙平沉默了一下,否认道:“不是,小姐。” “额们家跟祁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