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缘起在伯托身上,昨天他给我送过来两个犯人……
秋收工作已基本结束,黄澄澄的饱满麦穗堆满了元城的谷仓,今年王畿(元城附近)上千亩田地的农业收获,加上南部元石头管理的1500亩野农田——这也是也是整个尼国的收获以及明年的种子——已经达到惊人的30多万斤!无论是大麦还是大豆,王畿地区平均亩产都达到了150斤左右,赶上了华夏历史上春秋时期的亩产(同样用青铜农具的时代),这还是处于鸟类虫类繁多的原始社会,且土地第一年耕作,并没有变成“熟地”,南部的野农田产量相对较低,但胜在面积大过王畿,也达到了亩产百斤。收获的麦粒被全部小心保存起来,作为明年的种子,这样,农耕面积的扩展比历史上人类正常演化农业的“边种边吃”快了至少十倍——前世史上农业时代的演进可是极其缓慢,人们每年扩大的耕地面积有限,收获粮食也主要用作食用。明年,我们计划整个尼国开垦5万亩农田,其中王畿地区2万亩,其他各侯国各2000亩左右。
不过,秋收时节的一个小插曲的报告,现在正摆在我桌上,主人公便是正被五花大绑捆在门外的两名犯人。由于律法刚刚制定,各执法部门尚处于熟悉阶段,且涉及农耕收获的大事,伯托认为苗头性倾向不容忽视,便直接送到我这里来了。
据伯托报告,今年绝大多数田地里,众人的工作都十分到位,亩产也很丰厚,只有个别数十亩农田,由于偷懒疏于管理,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减产,经多方调查取证,责任人确定为门外的两个家伙。
我翻开报告,细细看了起来:
元汲,确定由于驱鸟工作偷懒,导致其管理的三十亩农田产量减半。
元涉,由于管理不善,导致其管理的三十五亩农田产量仅有九成。
据众人反映,二人经常一同偷懒,躺在树下大半天,做事风格也很相似。
咦?看到这里,我感兴趣问题来了,同样是偷懒,而且是一起偷懒,为什么元涉的农田产量高这么多呢?难道是白天一起磨洋工,晚上自己来偷偷干?
开玩笑!
我对这两个人产生了兴趣,这后面肯定隐含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二人被带进大厅,甫一见到我便跪拜下去,脑袋不停在地上磕个不停。
“好了好了!”我可没工夫看磕头虫:“说说你们心里的想法,要深刻!”
“遵命!”被松开双手的元汲写道:“禀告大王,我是犯了偷懒的毛病!因为我分到的田离家远,比他们所有人走的路都长一些,我觉着不公平,……而且,无论干得好与不好,最后分给我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干得好了不会多拿,干得差了可能也不会少拿。一想到拼命干活都是为其他人干,我便一时想不开,就……”
啊,听明白了!这可是个大课题。
原始社会共有制的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吗?
其实,我也犯了教条主义错误。历史上记载,原始人生产能力低下,剩余产品少,因此实施共有制,由部落首领和族长分配食物,保证大家都能活下去是第一要务。直到剩余产品增长,才逐步演进至私有制——但这并不表示,剩余产品增长之前,共有制导致的弊端就不存在!
哪怕是数万年后的后世人,无论是被宗教、民族国家、道德、法律等加持过的近现代人,实行共有后也会出现这些人人熟知的弊端——如以色列人的公共农庄“基布兹”的逐渐瓦解和私有化、市场化改革,以及苏联人的崩溃。
在更加匮乏的原始社会,原始人们就都是慷慨大方、一心为公的无私道德模范吗?
怎么可能!
试想,在原始社会的部落族群中,必定也存在懒汉、笨蛋等,只不过,一是人少好管理,小的部落首领比村长任务还轻,能协调得过来;二是日子匮乏,总不能因为人家懒或笨,就让人全家饿死吧?
于是,这样暗流涌动、弊病丛生的制度就在原始社会流传万年,没有人记载过它的弊端,甚至很少有人能够感受到这些弊端,但它们一定真实存在过,甚至对原始人的生产力都造成了一定影响和约束。直到大家的温饱问题解决了,开始进入“过好日子”的阶段,干活的急迫性进一步降低,偷懒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时,才不得不向私有制开始过渡。
厘清楚这一点,我便能明白为何现在的尼国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事——
一是在我的加持下,尼国人迅速摆脱了匮乏的原始社会,开始进入国家时代,剩余产品大量增多,此前实施的共有制,即共同建设生产、统一分配产品蕴含的问题也会猛烈爆发出来。
二是我们目前的统计手段较为前卫,能够很快发觉这一类行为,尤其是在农业中,如元汲的农田产量低这件事,他根本瞒不住,想要推给抓虫除草或灌溉的人也不可能——穗子上被胖鸟们啄的痕迹无法“包装”成“原本产量就少”。
元汲看我皱眉思考,许久不说话,以为自己死定了,眼前一黑便倒下去……
得,还没判呢哥们!
“被告”晕过去了,这条线索暂时中断——好在我也基本上了解了他的想法,以及尼国现行的制度问题。而旁边这位——我更加感兴趣,能够既偷懒又干活,肯定不简单!
元涉看到我望向他,便飞快写道:“大王,我承认我也偷懒了,但我的田地没有太大的损失,甚至比我们那边倒数第三(倒数第一是元汲)产量就低一点点。今年我家里分配的东西我愿意减一些,作为惩罚,明年我一定好好干,吸取教训!”
嗯,态度还可以,但我没听到想听的内容。
我走到他跟前,说道:“你要是能说出采用了什么好办法,让鸟不来你的田里,本王一定从轻处罚!”
元涉犹豫了一下,终于重重地点点头。
……
我们一行人站在高坡上望向已经收获完毕,仅剩下光秃麦秆的农田,慨叹农耕明的不易——虽然温饱有了保障,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劳作确实辛苦,且随着人口增长,这样的播种—收获—再播种的循环几乎永无止境——即便是后世的2022年,农业也是“第一产业”,是关乎国家命运最重要的事务,加不加“之一”均可。
在一片矮秃的麦秆之间,孤零零地杵着几个“人影”——不是真的人,是用干草在粗木棍上扎成的草人,还带着竹斗笠和兽皮衣服,足以以假乱真——起码在鸟儿的眼里一定是!
无论中国还是西方,种田时都习惯用稻草人驱赶鸟类——在人类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但对于鸟类的智商来说,该方法绵延数千年不绝,自是极其有效的。关键是,第一个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一定是富有创造力的人!在我的眼里,这可比十个、一百个能干的劳工更珍贵。在我不熟悉或者想不到的领域,这些原始“发明家”对我绝对是最有力的辅助,也是对整个尼国的发展最强劲的动力!
即便他们很懒……说不定,若不懒都搞不了发明创造!君不见爱迪生因偷懒发明自动电报机,后来层出不穷的吸尘器、扫地机器人这类发明涌现,更能说明问题……难怪后世有人说“偷懒是第一生产力”!
我看向元涉的眼光开始变得柔和——不行,这事儿还没完,不能让他看出来我想饶他!
我对伯托道:“办法不错,明年的农业一定要大力推广!此外,元汲偷懒造成损失属实,罚苦役一整年!元涉偷懒造成损失小,罚苦役一个月——一个月后调到佘大坚手下!”
伯托领命带二人离开。我则在夕阳偏西的金黄土坡上,开始思考这件小事引发的两个“大事”——私有化变革,以及科技创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