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滨闻言心中大恸,立时跟着红了眼眶,忆起昔年往事。
他虽是侯府长子,金尊玉贵,从不曾缺衣少食,但因着些陈年旧事,既不得父亲看重,也不得嫡母关怀,及冠后不久生母去世,他那时尚未定亲婚娶,便更没了牵挂,遂隐去身份,出京游历。
行至江南,与彼时还是玉氏少东家的玉逢羲相遇,引为知己,随后便在苏州安顿下来,立了一番事业。
七八载光阴瞬息而过,他和玉逢羲本已打算挑个吉日,入庙焚香上祭,结为异姓兄弟,不料世事无常,京城一封信急递过来,边关敌兵压境,先镇北侯已领兵出征,嫡母令他速速回京。
结拜之事便也不了了之。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江南,与玉逢羲却也没断过信往来,原本想着早晚有再见之时,谁知道,三年前他得到的最后一封回信,竟然是玉逢羲和戚脂的死讯。
平武十四年初春,金陵南丹阳山庄首开竞宝会,江南各地行商云集,不料竞宝结束后,最先离开山庄的十八家大商队竟然相继遇劫。
最先与贼寇冲撞,拼力反抗的五支商队无一生还,尽数覆没,而后的十三支队伍直接缴械投降,舍财保命,全部人脱掉外袍,只着单衣离开山道。
劫杀之后,贼寇欲将尸首与堆积成小山的众多衣物一同焚烧,黑烟蔽日,竟又引来暴雨,一霎倾盆,所有罪证被冲入山下长河,再无踪迹可寻。
而玉家,就在那五支反抗被屠的大商队之中。
官府震动,然而所有幸存者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只说山匪势众,暴悍非常,逃脱时命他们全部闭眼躬身行走,违者斩杀,所以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地界的大匪作乱。
直到现在,三年过去了,两江六府,那支山匪仿佛蒸发了一般,连根毫毛都找不到,官府也将此案列为悬案旧案,已是不再投入大量人力追查了。
谢滨望着眼前跪地拜他,满面泪水的玉怜脂,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双亲尽丧,凶手逍遥法外,柔弱女儿家身体也不好,生有心疾,拖着病躯独自撑起家业已是不易,如今又被不知何来的仇家索命,约莫是想杀了她后把玉氏丰厚家产瓜分殆尽。
实在是可怜可叹。
“怜脂,来,起来,”谢滨伸手扶住她小臂,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你既叫我一声世叔,往后便如我亲侄一般,一家人,谈什么谢。”
“你爹爹人虽去了,必定还挂念你,只要在这京城,我保证,绝没有人敢再来加害于你!”
“你就安心地住在侯府,你爹爹曾在信中说,待你长大,便为你挑个良善可靠之人,招赘为婿,延续香火,如今三年孝满,你来了京城,京中遍地都是好男儿,若有中意的,我便代你爹爹为你做主,一定为你寻门上好的亲事!”
如此,也算不负亡友情谊了。
玉怜脂捻着小帕擦净眼泪,破涕为笑,眼神里充满感激,但提起亲事,面薄的女儿家不免得有些羞红,轻声道:“滨叔为我着想,我都听滨叔的。”
谢滨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
说罢,他眼神一转,移到后方跪在地上没了动静、眼观鼻鼻观心的龙凤胎身上,泄了口气,沉声道:“行了,都起来吧。”
谢嫣、谢霖如蒙大赦,但不敢笑出声,立马起身站好,一副乖巧无比的模样。
谢滨摇了摇头,显然心中还有气。
玉怜脂转过身,笑着开口:“滨叔,这便是嫣、霖吧。”
身后,关嬷嬷捧着两个镶玉宝匣走上来,显然是提前备下的礼。
玉怜脂边接过匣子,边对谢滨说:“我初来京城,也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只略备薄礼。”
见她拿出的那两个匣子精美非常,料想盒中之物定然不凡,谢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玉怜脂打断:
“小时候滨叔送我的那些珍宝器物现下还好好留在我这呢,我不过送弟弟妹妹些小玩意儿,滨叔可不要拦我。”
她说话时几分佯怒,但语气完全不令人感到厌恶,再思及她话中珍藏旧日之礼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真诚可爱。
“好好好,滨叔不拦着你。”谢滨笑道。
“来,”玉怜脂捧着两个匣子,挨个放到谢嫣、谢霖手中,“我比你们大了许多岁,从前不曾得见,也不知你们喜好,可不要嫌弃姐姐的见面礼。”
谢嫣、谢霖此时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随后捧着匣子,齐齐愣在当场。
玉怜脂看着眼前两张呆呼呼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
谢滨站在一旁,眯起眼:“收了礼还不道谢,难道礼节也忘了?”
谢嫣率先反应过来:“爹爹莫要冤枉我,是这位姐姐太好看,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随后捧着沉甸甸的匣子高兴道:“谢玉姐姐的礼!姐姐以后若想在京城各处游玩赏乐,尽管来唤我!”
俨然能说会道的鬼精灵一个。
旁边的谢霖没有这样伶俐的口齿,红着脸低头喏喏道谢。
有玉怜脂进善启堂打了岔,先前谢滨要将谢霖、谢嫣分开进学的事自然而然按后再提。
谢嫣抱着匣子,看向玉怜脂的双眼亮晶晶的。
今日不仅得了份厚礼,见了个仙子一般模样的姐姐,被父亲突袭考学问也有惊无险混过去了,没挨几下骂,更没挨罚,诶呀呀,真是吉日遇贵人,天天好运道。
此时,屋外,西院管事陈六跨了门槛进来,行了礼,对谢滨道:
“主君,时辰到了。”
玉怜脂唇角弧度不变,垂眸静立一旁。
晚膳时间到了,这是她入京后第一顿宴席。
要见的是这镇北侯府地位最高的人,王老太君。席上还有角门处突兀遇上的那位镇北侯。
“嗯,备轿吧。”谢滨应声后,转头对身旁攥着帕子,似乎正压抑着紧张的玉怜脂低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