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刘氏心中也清楚,儿子从小主意就大,一旦做了决定就难以转圜,所以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脸上一副天塌了似的表情,仿若被抽去了精气魂魄,跌坐在了椅上。
过程虽撕扯得相当难看,可两家到底还是达成了共识。
尤闵河揉了揉紧绷着的太阳穴,只觉得这两个脏东西愈发碍眼,粗声粗气道,
“王家既已拿出决断,便赶紧签下款条将银子送来趁早了结此事,窈儿已被这门婚事拖累三年,绝不能再拖下去。
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若不见银子,我便写帖子上弹劾,我倒是很想知道,若翰林院和户部晓得你王顺良无故退婚,抛弃勤俭贤惠坚守多年的未婚妻,他们还会给你调派什么好职位,指派什么好差事。
来人啊,放狗,关门!”
在下人的催促声与犬吠声中,王家母子被轰了出去,厅堂当中只剩下了尤家自己人。
尤闵河应对完这堆麻烦已是疲累不已,略略安抚尤妲窈几句就回房休息去了,只留下后院的女眷待在厅堂中,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分明方才还站在同一阵营,齐心合力抵御外侮的尤家人,在危机解除后,负又迅速分崩离析。
就像桌面上那碗已经凉透了,还未来得及撤掉的冷茶。
京城中有数百万家宅,其中几十万官户,大多是男强女弱的婚姻,而尤家恰巧不同,因着钱家这十余年来励精图治,钱秀的胞弟现已官至二品,钱权不缺,钱家子弟也个个争气,所以演变到后来,尤家隐有女强男弱之势,钱秀独掌管家大权处理一切大小事务,而尤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这位当家主母,并不喜欢尤妲窈。
这些年来,这位大姑娘在后宅中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乖顺恭敬,谨小慎微,可饶是如此,钱秀对她也是依旧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钱秀确实不喜欢。
也曾想过,若尤妲窈像自己那两个嫡女般身姿纤细,相貌端雅便也罢了,或许会看在她这般懂事的份上,待她更好些,可偏偏她长相艳丽,身材丰盈,寡言少语,甚至连说起话来那绵软的嗓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钱秀,这人并不是她的种,而是那贱人的女儿。
呵,庶长女。
天知道这三个字这对当家主母来说,是个多么耻辱的存在。
天知道当年尤闵河将那个大着肚子的贱人领回家时,她有多忿恨。
家主离开后,钱秀复又坐回左首主位上,尤玉珍与尤玉娴分立站在椅后,与厅堂中央的尤妲窈分隔两端,泾渭分明,直到现在,三人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她,只感觉人还是那个人,内里却好像换了一个魂。
钱秀细细打量着她,心中觉得稀奇之余,又莫名生了些忌惮,脑中极速转了几个弯之后,
“方才那些话,是慧姨娘教你说的?”
只见尤妲窈微微颔首,上身前倾,一如以往般恭敬,
“回大娘子的话,我方才从昏睡中转醒,还未曾见过慧姨娘。
女儿只是心中不忿,不想要就这么便宜了王家人。”
也是,慧姨娘若有此等得心机,岂会这么多年在后宅中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钱秀彻底打消了心底的顾虑。按照常理,因着尤妲窈惹出这么多风波,总是要再狠狠处罚一顿的,最不济也要去跪三天祠堂,可念着她被人冤污病体未愈,又从王家手中要来了五千两银钱,钱秀打算暂时放过,挥了挥手将她打发了出去。
万物勃发,春阳正好,习习微风穿堂而过,远方传来悦耳的鸟叫声。
钱秀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只觉得心情格外愉悦,她嘴角上扬,先是望了望那纸静置在桌上由王顺良亲手签下的结款上,然后回头朝两个嫡女笑道,
“今年春日的衣裙都还未做吧?几日后,我命流光阁的裁缝上门来,用最好的料子给你们量身定做,想做多少套,都使得。”
厅堂院外,一片绿意盎然,爬山虎顺着墙根飞快生长,覆盖得几乎看不墙面的底色,垂花门后的一片绿荫之下,站了个美貌妇人。
她素衣银钗依旧难掩姿色,丰胸盈臀,独有些成熟的韵味,此人正是尤妲窈的生母慧姨娘,她哭得眼皮高高肿起,正伸长了脖子朝厅堂门口望,女儿跨出院门的瞬间,暗淡的眼神中出现了丝光亮,立马迎上前去,哽咽着小心翼翼问道,
“……王家人没有为难大姑娘吧?”
尤妲窈闻言心底不禁涌上些酸涩。
她本是姨娘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来的女儿,可因刚落地时就被钱秀抱在身前养了七八年,身旁的婆子女使没少在身前说酸话诋毁姨娘,所以她先入为主心底生了隔阂,哪怕后来回到姨娘身边也不愿同她多待,以至于到今日这般生分,姨娘只敢依着规矩唤她一声“大姑娘”。
尤记得上一世,自她被送回潭州,姨娘就郁郁寡欢忧虑成疾,没捱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重生一次,她不愿再母女离心,重蹈覆辙。
“三日后,我王家再无瓜葛。”
尤妲窈跨下石阶,主动上前牵过了慧姨娘的手,不仅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还将方才在厅堂中发生的一切都尽数说给她听……
向来冷心冷性的女儿忽然间这般亲厚,慧姨娘略微有些不适应,被牵住手的那半个身子瞬间都僵住了,可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到底是血脉相连,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女儿必定是因为这接连不断的祸事,彻底想清楚了,这个世上到底谁才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慧姨娘一时间有感而发,愈发哭得厉害,涩着嗓子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