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身形高长挺阔,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在晨阳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加上自带着上位者的矜贵与威势,彷若天生就应该被顶礼膜拜的气场,一看就知非富即贵。
眼看方才路过的车夫垂首揣手恭敬立在那人身后,想必他就是那车架的主人。
可他刚刚冷眼旁观,却为何又忽然在此紧要关头复又冒出头来…
尤妲窈细想想也理解了,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忽跑出个年轻生嫩的少女拦车求救,是个人都会心生忌惮,再加上方才王顺良巧舌如簧一通搅和,心生迟疑也是有的,他能折返回来襄救,于她来说便已是再造之恩了。
尤妲窈先是以极快的速度将氅衣系上,将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支起身子,双膝跪地,弯下瘦削挺直的脊背,额间触地,对男人充满感激,虚而无力道了句,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小女归家后,改日必与家父奉上厚礼,上门酬谢。”
此情此景之下,常人见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动容,指不定还有那忙不迭狮子大开口索要谢酬的。
可这男人格外不一般。
他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好似一幅惯常被人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模样,只薄唇轻启道了句,
“免礼。
路见不平,无需挂心。”
声线冷冽清越,充满了疏离与冷漠。
好似是高高在上九重天传来的梵音,可闻而不可近,仿若救了她,就如不费吹灰之力救下路旁差点被碾死的猫儿狗儿,是施舍,是恩赐,是赈济……更谈不上什么回报。
尤妲窈自小在富贵迷人眼的京城长大,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一小撮达官贵人,是极高不可攀的,并不会因有偶然的浅浅相交,而与陌生人产生任何交集。
若再多说些什么,好似也是无益。反而有些借此赖上他的嫌疑。
更何况她心中另有鱼死网破的后着,未免保不齐有一日东窗事发,救命恩人会受她牵连,接触得越少反而对彼此越好,她乌羽般的眼睫轻颤了颤,眸光暗含锋锐,觑了眼瘫在身侧的恶魔,又迅速收回目光,冲着男人缓声道了,
“此等是非之地,恩人不宜久待。
小女瞧恩人方才马驰车急,定是有要事在身,若因襄救小女而误公子正事,小女只会更加于心难安,不如公子自便离去,小女会将此处料理妥当。”
原以为男人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现下怕沾上麻烦定会马上离开,可出乎尤妲窈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走。
男人长生玉立,神情身姿并未有丝毫变化。
只眸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在默几息之后,轻冷道了句,
“你想杀了他。”
这人仿若能洞察人心,有种堪破机巧,万事尽在掌握的威魄。
尤妲窈确是动了杀心!
王顺良欺她,辱她,强她,甚至想杀了她,将她逼迫至此等境地,她凭什么就要任凭他骑在脖子上反抗不得?
王顺良为了一己私利,精心设计了这场算计,累得她前后两世都因丑闻缠身,犹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甚至她上辈子还因此命丧黄泉!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吸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让他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山间崎岖难行,滚石频落,掉马摔下悬崖命丧黄泉之事,每隔段时日就会出几起,王顺良自然也可是其中之一。且这人处事隐蔽,处心积虑漏夜从尤府一直追击到此处,想必身侧顶多带个小厮…
只要处事小心些,必不会有人发现!
尤妲窈并未因男人一眼看穿了她的杀心而觉得怯懦,反而梗着脖子,眸光中尽是倔强,直接承认甚至反问了一句,
“我是要杀了他。
可敢问恩人,难道他不该死么?”
“该死。
却不该死在此处。”
男人不冷不热,陈述事实的语气,就好似是个在维护世间秩序的神邸。
可尤妲窈遭遇过种种磨难后,忽就因这句话,产生了极强烈的对抗情绪。
她满眼通红,冷然嗤笑了句,
“那他该死在何处?
官衙上?牢笼中?虎头铡下?
可你信不信,就算是今日压他上了公堂,明日他也照样能洗脱罪名逃出生天!”
“恩人可知这豺狼是谁?
他是刚高中的天子门生,尚府未来的乘龙快婿,摄政王的幕僚上宾……你觉得在公堂之上,京兆尹是要帮我这么个孤弱女子讨回公道,还是要卖那些权贵个脸面息事宁人?
且公子或还不知关于我的那些传闻,我先是被这混球冤污勾引下人,若再与未婚夫因奸*污闹上公堂……先莫说还会不会有人信我,今后我还如何在这世上自处?父亲看重名声必会息事宁人,嫡母视我于眼中钉不会护我,庶母在后宅已是自身难保,此等境况下饶是我拼劲全力也无法伤他分毫,还能如何以公,以法治他于死地?”
泣血的控诉传入空旷山林中荡来回声,山风拂过,将女人鬓边散落的碎发吹得纷乱,她双眼猩红,越说越愤慨,越说越激动,好似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疯魔状态,什么后果都顾不得了,她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我等不得,我今日就是要杀了他!
这委实怪不得我,要怪就怪朝政崩坏,纲纪废弛,权臣弄势,皇帝无能……”
说至此处,男人身后的车夫朝前走了一步,勃然喝斥道,
“放肆!
妄议朝政,蔑视今上,其罪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