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晗并没打算留在摩罗河边的长椅子上等布鲁赫长老这个“去去就来”。先不说布鲁赫长老这个自说自话听起来很可疑实际也没得到顾晗晗任何正式的明确首肯的“我跟着您, 我们一起出门玩一圈,去哪儿您说了算”实施起来有多不靠谱。即便是真的能成行,顾晗晗真的打算和布鲁赫长老一起离开灯塔星,这个离开的时间也绝不是什么“等等”就行的。
没听得布鲁赫长老说么,他还得请假,还得辞职。不管这个请假还是辞职能不能成功, 从来没听说哪个部门连夜加班是批准请假和辞职这种事情的,怎么都得等白天——当然, 顾晗晗压根也不觉得布鲁赫长老这个请假或者辞职之类的能成功, 他可是裁判所的长老, 从来没听说过除他之外裁判所还有哪个长老是整天在外面晃的。唯一活跃能当个劳动力使的长老都要辞职了不干撂挑子这还了得?不得挽留谈判给涨工资涨伙食涨各种待遇哪?据顾晗晗估计, 这事没它十天半拉月绝扯不出个结果。她要是真傻傻地在这儿等着布鲁赫长老“去去就来”, 那是非等凉了不可。不如早点走人,回去还能赶得上早饭。
于是,顾晗晗就抱着被遗弃的黄毛天使路法西,带着她的中二少年莫尼克回到了托里尼的别墅。
时值拂晓,凌晨四点钟,远远还没到清晨开早饭赶不上的地步,叫门的铃打响在寂静的空气里传得格外的远。
管家亲自来给顾晗晗开门,本来是看见她带回来什么妖魔鬼怪红角绿牙牛魔王的古怪生物都能岿然不动的, 自问可以目不斜视。但一打眼看见顾晗晗怀里抱一个天使, 屁股后面跟一个中二, 都还是未成年, 顿时也是一呆。
顾晗晗这时候也是没精力再跟管家解释平白怎么多了两个未成年, 只把路法西交给他,交代他说:“给他们找个房间带去睡觉,再弄点吃的。”然后就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栽倒在男仆的身上睡着了。
顾晗晗身心俱疲,这一觉睡到天长地久,等能睁开眼,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了。
窗帘外面沙沙地响着,天正下着雨。顾晗晗发现自己躺在卧室柔软的床上,盖着软绵绵的被子。她衣服已经被脱掉了,而且洗过澡,浑身散发这一股好闻的花香味道,床和被子也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味,但却是另外一种木质的清香味道。女仆领班窈窕的倩影站在床边的一侧,上前向她屈膝行礼,微笑冲她说一句什么,然后就回身从侍女们捧着的托盘上取来一件丝绸的睡衣,向她展开……
有那么一瞬间,顾晗晗失神,恍然仿佛刚做完了一场朦朦胧胧噩梦醒来,跟每一个住在托里尼的普通早晨一样,大卫已经起床了好久,正在楼下的图室。现在她醒了,在盥洗室里消磨掉一点时光,然后他们就该一起吃饭了,他吃午饭,她则吃早饭。然后她的眼前一黑,顾晗晗才猛然觉悟到她思维发生了混乱和穿越,大卫早已经死去了。她饿了,现在正在犯低血糖。
顾晗晗挣扎着起了床,随便吃了几口侍女送来的甜点。然后她拒绝了女仆领班叫男仆们进来伺候她更衣梳妆的请求,就这样披散着头发裹着睡衣下楼去。
楼梯的拐角处餐厅门敞开着,长条的餐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莫尼克和路法西也都醒了,坐在餐桌前面,仆人正在伺候他们吃饭。莫尼克吃饭的模样很不老实,吃上一两口就要滔滔不绝地冲着路法西说上一气,甚至远远地回冲他挥舞拳头,如果不是有男仆们看着,顾晗晗一点儿不怀疑他中二的拳头会揍到路法西的身上,而不是徒劳地揍空气。而路法西又是另外一种模样,无论莫尼克说什么他都不肯理会他,只高傲的垂着长睫毛,一勺一勺的舀碗里汤喝。那种“装模做样”的姿态跟之前在地下宫殿里饿得舔碗的形象绝不相同,可把莫尼克给气得够呛。
顾晗晗不禁微笑,她不愿意打扰少年与儿童之间的战斗,放轻了脚步离开楼梯。然后她穿过会客厅,往图室走去。
图室和会客厅之间的门半闭着,有争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加尔和千代的声音。
顾晗晗打开房门,走进图室。看见千代坐在桌子上面,他对面的椅子上则是加尔,两个人之间的桌面上摆着一副十分复杂的立体象棋,残局正下到一半。希伯来的轮椅则远远地在窗边的架旁,架的阴影遮蔽着他几乎看不清他人。
千代和加尔的唇枪舌剑因为顾晗晗的突然走进来戛然而止,连忙从各自的位置上站起来。
“看起来又有新的坏消息了,你们竟然一起来了,”她挥了挥手阻止他们向她行礼,问,“安东尼让你们来告诉我什么?”
千代的神情难得有些紧张,他几乎是字斟句酌地答话道:“阁下令我们过来接小姐回杏花巷。”
相比起来,加尔态度反而没那么审慎,但说话也坦率和直接得多。
“确实是非常不好的消息,小姐,”他说,“昨晚裁决司提交了对基金会的初步审查报告,结果非常不利,报告认为乌契基金会存在严重的资金流向不明问题需启动进一步调查。执事司红侍从长已经正式代表日石宫方面向联席会议提出,提高对乌契基金会的审查级别,并将审查扩展到所有跟基金会存在业务与经济往来的合作方。联席会议今天下午三点将作出裁定,一旦决议通过,不仅基金会的案子会被移交裁判所,包括新航路奴隶公司和启明星奴隶学校,以及我们正在筹备和建设中的朝霞贸易及其贸易线都将遭受强制冻结审查。”
顾晗晗现在听到坏消息三个字都跟早晨起床一杯水一样,没它都感觉不习惯了。她没急着追问,那种心理就仿佛刚收到的礼包不急着打开包装留一点惊喜似的,而是走到桌子前面看千代和加尔之前下到一半的立体象棋,但看了许久仍然是玩完全研究不明白,那些横竖纵光条分隔下的几百个黑白相间的立体格子里错错落落地摆放着各种不同模样的棋子,进攻与防守纠缠在一起,是无穷无尽的联系和关涉。就像布鲁赫长老所说的精致,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摇了摇头,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向加尔。
“基金会的资金流向有问题?”顾晗晗问他,“为什么?”
“是,”加尔答说,“基金会的账目本身并不存在问题,但首先乌契基金和给予罗琳博士实验资助的研究基金之间存在过于紧密的联系,因而在信仰上招致怀疑。而乌契基金给予启明星奴隶学校的教育救助以及跟新航路奴隶公司的指定交易合同也被审查认为具有非法交易和金融诈骗的嫌疑。而基金会参与朝霞贸易筹建的行为则被认为具有违规运行以及洗钱嫌疑的重大嫌疑,毕竟乌契基金注册的执照是慈善基金。此前诺曼同时担任两个协会的主席,没有完全卸任就直接担任朝霞贸易的高级顾问,这样的情况被摆到桌面上质疑是非常不利的证据。”
他跪下,用非常隐晦的方式向顾晗晗阐明了,像类似这样的资金流向上的问题以及人事上面的漏洞,在任何卫城贵族控制下的基金会都普通存在,事实上也不可能避免。在普通的宗教审查绝无问题也不触犯世俗法律,然而一旦专门被抓出来做一番追究,就绝无逃脱的可能,最终必将归于卫城内部力量的倾轧与拳头大小的比拼。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加尔如是说道,只要日石宫提出来,最终几乎百分之百能够得到通过,审查一定会升级,启明星、新航路以及朝霞贸易甚至是朝霞贸易背后投资方的地球药企也一定会牵扯进来,因为这代表苏裕大人的权威,是绝对不容许挑战的。一纸令下,所有的交易立即冻结中止。在他们这方面没有对等力量地前提下,甚至以相同手段对日石宫采取反制都不可能。
顾晗晗被加尔这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给逗笑了:“加尔先生用成语总用这么精准。”
“起来,”她看着他说,“我又不是要追究你的错误,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加尔听命站起来,但顾晗晗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他反倒是更紧张了。
“那么,如果被冻结会有什么后果。”她问他道。
加尔答说:“新航路和启明星学校情况还简单,最差的结果差不多就是关门吊销执照,销毁存。无非几个下级侍从,一两百万数量的小奴隶,不值什么。但朝霞贸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惶然:“朝霞贸易的相关筹建已经启动了,合约涉及到的四十九亿储备券的贷款已经全然生效,其中至少一半是高息贷款,利率接近35。这样大规模的一项贸易线建设,一旦被强制中止,光每天产生的利息就足以拖垮贸易公司和它的投资人。这还只是贷款,贸易线中止本身带来的危险更大,一旦沿途国家及配额持有者受不了压力宣布取消交易授权并进一步提出赔偿,那么就算是寰宇集团这样的地球药企也将被拖进黑洞和深渊里,被拖到破产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