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鸢双唇紧紧抿起,他看着说完所有事情后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陈平安,周身的气息沉如一潭死水。 他终于知道了三年前程乾派去的一批又一批人为何始终寻不到那个名叫“年世虎”的仵作,也终于明白了岑一岑二为何会如此轻易的查到皇室探子都没有查到的当值仵作陈平安身上。 李大保的儿子死后,陈平安被人威胁着写下那份假的验尸纸。 也不知是那个人算好了他第二日会去衙门重写,还是只为了警告他,前一日还拍他的肩膀要他回家烫些艾草去晦气的林虎,第二日便横尸于衙门前。 陈平安连卯都没点,揣着一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凉透了的马蹄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枯坐了许久,从天亮坐到了天黑,直到衙门遣人来找他回去补卷宗,他这才醒过神来。 他拿出自己怀里被压得稀碎的糕点,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出了门。 他刚一踏出门,却见门外什么人都没有,他心中一惊立刻就想反身退回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不等他转身,颈后便袭上猛击,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恐吓与威胁,陈平安一个普通人,又怎会抵得过那般折磨。 那些人要他将李大保儿子的死因烂在心底,他便发誓再也不会提起此事;他们要他不去修改卷宗,他便依言在那张写着错误死因的验尸纸落下名字。 可是落笔的那一刹那,先前林虎身下的那滩血迹突然涌进眼底,而那把直直刺进腹部的薄刃也好似捅进了他心里。 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这些威胁恐吓自己的人是谁,也不知他们为何会如此胆大妄为草菅人命,更不知李大保的儿子究竟被牵扯进了什么事情里。 他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恶人之举,只知道林虎本本分分半辈子,每日下值都会给家里的妻子带些零嘴。 他们什么的都没有做。 可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提笔的动作顿了顿,再落笔时,纸上已然写上了“年世虎”。 年、世、虎。 念、是、虎。 “年、世、虎……”岑鸢齿间缓缓碾过这个名字。 所以后来程乾派去的人才会找不到“年世虎”是谁,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甚至他们找不到那日在衙门当值仵作的原因,岑鸢也终于晓得了。 想起陈平安后面的话,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然后一寸一寸收紧。 那日被打晕带走的陈平安很快就被人关进一个昏暗又潮湿的地方,直到一年前,一个年轻人突然也被关了进来。 那时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陈平安根本就没有想到,没过几日,这位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撬开铁锁,直接打晕了那些面具人把他救了出去。 所以当年程乾派去的人查不到仵作的原因,是因为陈平安早就被关了起来。 时隔两年才重新回到家的陈平安,根本不知道三年前自己被关以后,连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重新回到家后,一切都变了。 岑鸢垂眸看着陈平安,满头的白发与佝偻的背,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位还不到耳顺之年的男人,在这三年间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对不起。”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的陈平安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滞,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一动不动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如同一尊石像。 岑鸢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默了良久,然后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遭受了威胁还亲眼看到好友的死。 也对不起,让你平白被关了两年,受了那么多苦。 更对不起,大梁没有护住自己的子民。 岑鸢按在陈平安肩上的手微微发紧:“陈平安。” 他沉着声音说道,“这三年来你所受的苦楚,我一定会一桩一桩的让他们还回来。” “林虎的死,我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 遣了岑一将人送回家后,岑二驾着另外一辆马车往梧鹊街驶去。 岑鸢阖目坐在车里,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膝头,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回想方才陈平安说过的话。 幕后之人为了除掉章行舟,命人将李大保的儿子毒死,而后
威胁陈平安伪造了假的验尸纸,只为用一条人命将朝廷的人引去连山。 他算准了皇帝欲施新政,程乾的目光必定紧盯着第一个改制县郡的连山,所以设计让张昭成得知此事并上奏给皇帝。 一切都如那位在背后操纵全局的人所料,程乾很快便派人前往连山。 宋观平到了连山,看过了卷宗之后便紧接着去李大保家里盘查,当夜便搜出了官银。 而后便十分顺理成章地,八十三户人的证言画押之后,章行舟下狱。 多么严丝合缝的一盘棋,一盘从最开始就将章行舟要置于死地的棋。 岑鸢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攥紧,指甲陷入手心肉里硌得人生疼。 他不知道章行舟究竟是因为牵扯进了什么事情里,才让这位幕后之人从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他,甚至不惜再牵扯进来一个陈平安,只为将一切疑点都圆起来。 倘若不是一年前那位将陈平安救出来的年轻人,岑一岑二今日就不可能找到他,自己也就不可能听到三年前那些不为人知事情的始末了。 想到陈平安口中所说的年轻人。 岑鸢眸光微微一缩。 一年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他脑海中冷不丁闪过一个名字。 - 刚回到梧鹊街的宅子,岑鸢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本该有小厮守着的门口此刻却空无一人,宅门微微敞着。 岑鸢与一旁的岑二互相对视一眼,岑二立刻明白了少主的意思,当即脚尖轻点上了房顶。 今日早上带着陈平安去鬼村的时候,岑鸢忽然想起了钟延川的心腹傅平。 虽然祁临风带人守在钟毓身边,可他是知道这个傅平有如何的阴险狡诈,再加上他此番不明来由的离开京城…… 岑鸢便特意嘱咐岑四岑五去福兴客栈守着钟毓。 所以此时的这座宅院里,只剩下李源派给他们差遣的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小厮。 岑鸢放轻脚步,顺着回廊一步一步往里走去,袖间藏着的薄刃此时也已滑入手心之中,伺机待发。 许是李源怕自己觉得他怠慢,便吩咐了那个丫鬟时时照看着院里,所以往常总会见到洒扫丫鬟穿梭在院中打理那些花花草草。 看着此刻寂静无比的院子,岑鸢脚下步伐愈发地小心翼翼。 就在他一脚拐过回廊的时候,一把利刃裹挟着寒风忽然破空而出。 岑鸢下意识侧身躲开刀,却不料那躲在暗处的人早已等在回廊口,此刻见他侧身,便立刻闪身出现,手持一把单刀径直刺向他的胸口。 岑鸢身形向后一仰躲开势道十分凶狠的刀,随即侧下身子,单手撑地扫腿击其下盘。 那黑衣人翻身躲过,眼见一击不中,顷刻间便后撤数步,刀尖在地上划下极深的一道印。 岑鸢站定,眼见着那人执刀蓄了力气,他立刻脚蹬回廊栏杆飞身而起,藏于右手手心的薄刃直直刺向那人面上。 那人见状,执着刀的右手迅疾如闪电,“铛”的一响,薄刃与单刀相撞,两力相抵,竟生生擦出了火星子。 岑鸢右腕一麻,险些就要握不住薄刃。他唇抿起,眉峰狠狠向下一压,未执刃的左手猛然击向黑衣人的腹上。 那人猝不及防挨了一掌,被击得倒退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岑鸢顺势也往后退了几步,站定时眼前闪过方才贴近那人时自己与他对上的视线。 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阴狠至极的眸子。 岑鸢顿时心下了然。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佝着腰一动不动的人,声色冷淡,“傅平,你为何不请自来?” “呵!”傅平见自己已然败露,索性不再躲闪,他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冷笑出声,“那你又将我们小姐藏在何处了?” 岑鸢闻言微微一怔,他先前听了祁临风的话后又得知钟延川派了傅平出京,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傅平应当就是为了自己那夜从吉庆巷拿到的手札。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傅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他钟毓去了哪里。 他找钟毓做什么? 这么想着,岑鸢也便这么问了。 谁料傅平听见岑鸢的话,竟又是一声冷笑:“太傅大人,你与那皇帝有什么密谋我不想知道。” “我只问你,我们小姐现下在哪儿!” 岑鸢听见傅平恶狠狠的话,竟琢磨出几分他语气里的急切来。 难道…… <
r> 傅平根本就不是为了手札而来的?! “你……” 岑鸢正要开口,却不料傅平猛地直起身子,大步向他走了几步。 而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竟带了些许慌张。 “除了我,钟延川还另派了人来连山。” 话音落下,岑鸢心口猛地一滞。 难道另外的那个人…… 是为了钟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