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
“世冲，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再替你隐瞒了。”田青青掖了掖眼角，哑着声音，无辜又委屈地看着钱世冲道，“那天晚上，我劝过你了。可你偏偏不听我的，执意要对两个无辜的孩子下手。还说什么莫千秋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就要让他断子绝孙！若我执意阻拦，你就连我也要杀……”
钱世冲瞠目结舌地看着田青青，嘴唇颤了颤。
田青青却面不改色地往地上一伏，叩首道：“晋王爷，县令大人，民女有错！我错在当年不该在世冲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让他心生偏执，执意为父报仇。我错在明知他有报仇的念头，却无力阻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丧命于他手中！我田青青有错，也愿意受罚，请二位大人依法明鉴！”
好一个依法明鉴！田青青说的话虽然半真半假，但她脸上神情却始终情真意切。若不是寅时早已从左翎嘴里得知那晚钱世冲和她的对话，差点就要和那糊涂县令一样，点头相信她了。
“你们不要相信她的话！”钱世冲气得颤抖着伸出手指向田青青，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你们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
寅时觉得钱世冲这种人并不值得同情。他和田青青，一个色迷心窍丧尽天良，一个蛇蝎心肠不知悔改。两人可谓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
县令见那钱世冲吵吵嚷嚷，啪地一拍惊堂木，不耐烦道：“肃静！”
钱世冲吓得浑身一抖，瞬间蔫耷耷地垂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县令敛了敛怒容，讨好地看向李景琰，试探地问道：“王爷，既然钱世冲已经认罪，田青青又道明了前因后果，证明她是无辜的，那您看这个案子……是否可以就此结案了？”
李景琰看向那县令，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县令愣了愣，一时间揣摩不透李景琰的心思，正思索着该如何答话。
就在这时，寅时缓缓起身朝县令揖了一礼：“县令大人，民女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田娘子，不知可否？”
县令闻言，只觉如释重负，连忙朝寅时抬了抬手道：“你问，你问。”
李景琰挑眉看向寅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包袱上点了点，等着她发问。
寅时审视地看向田青青，问道：“田娘子，我想问问你。你既然早就知道钱世冲接近莫娘子是为了报仇，当初为何不告诉莫娘子？莫非你也想借钱世冲之手，为你父亲报仇？”
田青青似乎早有准备，迎着寅时的目光道：“起初我并不知道世冲的计划，莫娘子又对他情根深种，我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加上这些年我见世冲一直没有动手，以为他对莫娘子也动了真情，已经放下了心中仇恨。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看着他们这么和睦，又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我怎么忍心对她开口？”
田青青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让寅时挑不出错处。
寅时想了想，又问道：“方才你说钱世冲是主动接近莫娘子。可我听客栈的伙计说，当初是你有意撮合钱世冲与莫娘子在一起，可有此事？”
田青青笑了，看着寅时反问道：“这位小娘子应该刚过及笄之年吧？不知你可有心仪之人？”
寅时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田青青为何这样问。
李景琰目光正好落在寅时身上，见她愣神，以为她是想起了病中念叨着的那位青梅竹马，敲在桌上的手指不由一顿。
“没有。”寅时余光看见李景琰盯着自己，不知怎的，脸上莫名一热。她这人脸皮虽厚，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众回答这样私密的问题，多少还是有些知羞的。
李景琰瞧着她渐渐泛红的脸蛋，还有那脸上略显局促的表情，忽然觉得那个叫承乾的小子倒是有点福气的。寅时这小丫头看着鬼灵精怪，实际上却是个没遮没拦的单纯性子。倘若把她娶回家，日子倒是不会太无趣。
“既然你未曾有过心仪之人，那你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直到田青青的声音响起，李景琰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从寅时身上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继续在案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起来。
田青青敛了笑，看着寅时道：“世冲与我青梅竹马，从小感情甚好。我这辈子认定了是要嫁给他的。世人常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他可以为了报仇，辜负我另娶他人。可我从来都只想与他长厢厮守，怎么可能撮合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安睡别人榻上？”
寅时等的便是她这番话，“如你所说，既然你们感情甚好，又知道他不爱莫娘子，想来即便他二人成婚，你心中也放不下对钱世冲的感情吧？”
田青青被寅时戳中了心事，脸色微变，暗暗咬了咬牙：“放不下又如何？他已娶了他人，我还能横刀夺爱不成？”
“我看你心里未必这么想。”寅时往前一步，盯着田青青道，“客栈伙计那天去妙春堂取药时，在后巷亲眼看见你们抱在一起。我想，在你心里，你的确不曾觉得自己是横刀夺爱，因为你与钱世冲有过婚约，感情甚笃，即便他成婚生子，你也认为他只属于你，在你看来，横刀夺爱的是莫娘子，对吗？”
田青青看了眼莫娘子，没有作声，脸色却有些难看。
寅时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道：“莫千秋与你有杀父之仇，莫娘子与你有夺夫之恨。不管是钱世冲主动入赘莫家，还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起初你们的目的或许是为父报仇。但钱世冲性子软弱，又优柔寡断，入赘莫家后，迟迟不敢对莫千秋动手。”
她顿了顿，看了眼莫娘子，继续分析道：“后来，莫娘子怀上了钱世冲的孩子，你发现事情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你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看着他们生下一对可爱的儿女。你眼睁睁看着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被你自己亲手粉碎。”
田青青身子微微发抖，面色越发难看。
寅时慢慢蹲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心中的恨慢慢转移了。你恨莫娘子，更恨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想，莫千秋只有莫娘子这一个女儿，或许杀掉那两个孩子，让莫娘子无法再生育，让莫家断子绝孙，也算是对莫千秋的报复。于是，你多次怂恿钱世冲对两个孩子下手。可钱世冲却让你失望了，他虽然不爱莫娘子，但两个孩子身上毕竟是钱家的血脉，虎毒不食子，他一次又一次地搪塞推脱。这让你越发嫉恨。直到……”
寅时忽然伸出手，搭在田青青的脉搏上，两眼直视着她道：“直到你也怀上了钱世冲的孩子。你以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相逼，他才答应对两个孩子下手。是不是？”
田青青浑身一怔，猛地抽回了手，神情难掩慌乱。
寅时看到田青青这反应，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她方才探向田青青脉搏，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事实上，她并不懂把脉，之所以断定田青青已有身孕，不过是因为那晚左翎突然想起了井上那一男一女争执时说过的话，并原原本本地把田青青以死相逼的话告诉过她而已。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田青青恢复了镇定，看着寅时道，“世冲与莫娘子成婚后，我便一心打理妙春堂，与他断了往来。可他呢，既想要安乐窝，又想要温柔乡，一直纠缠着我不放。你说得没错，我是怀有身孕，不过，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钱世冲一听这话，如遭雷击，顿时狗急跳墙，也不顾斯，指着田青青就骂道：“你这贱货！你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还谎称怀了我的孩子，唆使我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以为我有多稀罕你吗？你在公堂之上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你以为我会蠢到任你摆布，手里就没有一点证据吗？”
“好啊。”田青青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有证据，那便拿出来罢！”
钱世冲其实并不信任田青青，的确留了后手。他昨日见事情败露，本来打算找到田青青，看她是否愿意与自己双宿双飞，离开这陵阳邑。他见田青青愿意随他走，原本是打算毁了那些东西的，可孰料，火还没生起来，半路却被人打晕了，待他睁开眼时，东西已经不见了，他和田青青二人都被送进了衙门里。
“证……证据被……”钱世冲支支吾吾，慌乱无措。
李景琰扫了他一眼，将案桌上的包袱往他面前一扔：“你说的证据是不是这个？”
钱世冲连忙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信，“是，是这个。”
他感激涕零地看向李景琰道：“这些年，我与田青青为了避嫌很少见面，但私下里，我们一直有信往来。她在信中不仅多次怂恿我对莫千秋下手，还让我在莫娘子的饭食中投毒。虽然我也很恨莫千秋，但入赘莫家后，我与他鲜少见面，根本无从下手。莫娘子又淳朴善良，待我极好，我不忍心杀害无辜，于是只好在信中找尽理由敷衍她。”
钱世冲看了莫娘子一眼，眼底这才有了一丝悔恨，比起歹毒的田青青，莫娘子的确不止好了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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