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在我府上接连歇了好几日。我日日暗示她和亲事宜,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无动于衷。最后我迫不得已,决定去给吴尚通风报信。她才哄着我说过几日定要回宫。
等接到我要面圣的旨意,三公主还正央求着我陪她搓麻将。
而韩面色一直不太好,他已经输了三公主足足两袋子的银两。再玩下去,他恐怕就要去找陈逸要透支工钱了。
我换上朝服,发冠重得我几乎要抬不起头。
而金銮御座上的皇帝容貌端华,气凌霄华。
他缓缓转动酒杯,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曾瑾?”
我诚惶诚恐地磕头称是。
他搁下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不如你的父亲,他的胆子可没有你这么小。”
我爹还能与皇帝有这般交情!那我升官发财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不敢继续看他,脸上的堆砌出殷勤的笑容:“皇上,卑职惶恐......”
他脸上的笑意却倏地收住,身子往回一靠,恢复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大感不妙,只得伏身在地。
他冷淡道:“是吗?我看你表面上战战兢兢,背地里胆子倒是不小。”
我知道皇上迟早会知道我收留三公主这档事,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爆发得如此之快:“皇上,臣不敢。”
他的语气极重,是来自对他的臣子深深的不满和怀疑:“那为何朕的允惜会被藏在你的府上呢?”
“我……”我磨蹭着开口。
千钧一发的时刻,三公主走进殿内:“父皇,是我执意待在他的府上。”她浅笑嫣然,明似朝霞,灿如春花。
“父皇,您就不要怪罪曾司直了。”她抬头娇声道。
皇上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继续道:“我要是不把这个姓曾的抓过来,你又怎么会乖乖现身呢!惜儿,你也太任性妄为了。在你跑掉的些日子里,不仅连累你的皇兄们和我为你提心吊胆,更是惹得边国首领不满。”
三公主昂声道:“儿臣是代表我们晏国与那低贱野蛮的边国议和。他们若对我有不满,那便是对我们晏国的大不敬。我们晏国兵强马壮,随时都可出兵发战,又何必隐忍!”
“北方的战事依旧吃紧,南方又逢荒年。朕是要给我们晏国子民一个清明安定的天下,又怎能忍心因为边国这种野蛮之邦而给百姓再添动乱呢?”
皇上的话让我听得越发糊涂。一个能从先皇不受宠的皇子到成功争嫡取胜、杀出重围的皇帝,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呢?北方的夜子关外是外邦人常聚之地,时有叛乱,他二话不说,便派遣陈老将军去攻打镇压这些外邦人。但是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包容甚至是谦让边国呢?
皇上使了个眼神,唇红齿白的老太监走过来,低声道:“曾司直,皇上请您走吧。”
我大腿一软,皇上这是要送我上路!
悲戚之情溢满心头,我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太监瞅着我满脸的惊恐,低语笑道:“皇上别无他意,只是遣您出去避避吧。”我只得悻悻离开。
出宫时,陈逸已经在门口来回踱步。
想来是韩告诉他的。
他不语,只是默默地打量着我,见我发鬓凌乱,想要伸手去正我的发冠,又似担心冒犯我,最后背过手,尴尬地立在旁边。
他似乎在压着某种情绪:“无事便好。”
我内心方寸大乱,无精打采道:“你不指责我的做法吗?”
“你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好么?今后你莫意气用事,便是极好。况且这天下纷争,本就不是因你而起,也并非你我二人之力就能化解。就算你没有干预,凭三公主的能耐,她也不会乖乖待在宫里。她能待在你的府上,可比她躲在外面安全多了。”
我垂下了头。
他望着我:“我在等着……”
我勉强打起精神道:“等什么?”
“等你学会……”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慌乱地错开视线。
我心烦急躁道:“陈逸,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不,不是我糊涂。是……是你要习惯今后这样的生活,但……其中过往很难。”他先是急切地开口,而后慢慢道来。
我淡淡道:“我就一介草包,恐怕担不起你的这般殷殷期待。”
“阿瑾,这是在向天命服输吗?”他突然有些亲昵地道。
我曾与他心生间隙,纵然已过多月,但与他相处总有些别扭与不安,总觉不复从前。
“我只是认清了自己卑微的地位和渺小的势力。”我怕是失去了平日里自恃不凡的勇气,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人的悲剧,又或许是有过太多人卑言轻的时刻,尽管我曾自信不会让自己变成下一个齐墨,却始终无法避开那些只手遮天的人,终究也不得收起我的锋芒。
原来,妄想撼动大树的蚍蜉总是如此不自量力。
“这也是常理,人哪有不惶恐的时刻,”他怜惜道:“阿瑾尽力就好。”
他的目光如此平静,我却巴不得他狠狠地敲打我一顿,哪怕是骂我几句,我心里都能好受些。于他,我内心百感交集。
可我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月光皎洁如霜,我心神摇晃,目光游离在那一方方红墙。
“等你学会不需要有人一直推着你走。”
陈逸的声音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