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不少。 元观蕴和尹问绮本来都走上了台阶,要再往山上去,但一声“钱”字传进耳朵,尹问绮原本往上走的脚步,立刻调转前后,变成了往回走。 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看着拿在净人手中的钱。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疑惑道:“这钱看着精美,不像恶钱啊。” 而那净人坚持道:“不,它太轻了,肯定是恶钱。” 尹问绮离净人的距离其实不算近,但他朝那里看了两眼,便笃定对元观蕴说: “那是恶钱。但做得算是很好了。品相这样好的恶钱,倒是少见。” “用恶钱犯法。”元观蕴说,他最近在读刑律,这些事情记得清楚,“要杖三十。” “其实私底下还是有用的。”任何时候说起任何关于钱的话题,尹问绮都不怕任何人,“但这两年查的着实严厉,现场抓到用恶钱的好些不是杖责,而是直接打死了人。端木司徒曾上劝圣人当管束胥吏、依律而行,不可轻伤性命,但后来死人之事仍屡屡发生。” 尹问绮嘴里的端木司徒,叫端木惟明,端木雅的父亲,端木皇后的哥哥。乃是朝廷三公之一的司徒,以尚右仆射兼中令,封齐国公。 两人正在旁边窃窃私语,前方一阵骚动。 他们举目一看,刚刚还在他们嘴里的凶恶胥吏,竟然像闻着了味道一般,气势汹汹来到了。只见那胥吏一手拿着大棒,一手拿着锁链,板着一张白森森的脸,看上去像白无常多过像人,只听他嘴里大喝道: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谁用恶钱?!” 这短短时间之内,竟然就有人跑去向巡逻胥吏举报恶钱? 还留在这里的人群微微骚动,有人小声对杂耍的郎君和小娘子说:“快走,快走!” 然而迟了,那白面胥吏已经穿过人群,一把夺过净人拿在手指上的铜钱,钱到手,他摸一摸,掂一掂,再双指用力。 只听“啪”的一声,那拿在手上的铜钱,即刻断成两半。 于是没人再质疑这枚铜钱是否是恶钱。这么脆的铜钱,必然偷工减料,不是官造。 白面胥吏嘴角向下轻蔑一撇,目光在净人与杂耍郎君和小女郎身上来回挪动,他抖抖手上锁链,铁锁抖动出来的刷拉刷拉的响声,简直像是从黄泉底下传上来的水声:“恶钱确凿无疑!依端朝律,使用恶钱要杖三十,跟我去衙门吧……” “这钱不是我的!”净人立刻撇清干系,“是面前两位捐给寺庙供奉牌位的,但佛祖怎能收恶钱?奉恶钱的心便不诚。我发现是恶钱便立刻将其挑了出来,还叫周围的大家与我一同辨认。” 净人说的话与他的行为都无甚问题。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周围也有自己的同伴,纷纷为其做证: “不错,有人用恶钱,我们找出来了。” “大家放心,寺庙是不会收恶钱的。” “众善信都知道,我们的长生钱都是好钱。” “10()10” ,不是别的,就是寺庙放出的贷款。不过寺里的僧众慈悲为怀,放出的贷款所收取的利息,总是比周围的大户人家低。 于是每到了苦难的时候,百姓们也都成群结队的来寺庙借贷。 白面胥吏听了这番话,放过了净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杂耍郎君和小女郎了。 这胥吏竟不再询问,而是直接伸手去抓那个小女郎,嘴里同时说: “寺庙没有犯事,就是你们这些杂耍的了。你们真是目无法纪,拿着恶钱不说,还胆敢把恶钱拿给寺庙。既犯了圣人的法,又犯了佛主的法啊!” “你干什么!”那杂耍郎君伸手拦了一下。 白面胥吏眉头立时一竖,眼睛同时瞪大,握在手里的朱漆棒子同时抡起,狠狠照着杂耍郎君手腕的关节处砸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杂耍郎君即使躲了一下,没有被砸到手腕关节脆弱处,却还是被结结实实砸在了手臂上。 那棒子是实心的,又粗,这么沉重的砸下来,砸得杂耍郎君手臂直接麻木,半天恢复不了知觉。 他的眼中腾地冒出了火焰,但那带着火气的眼神只是往白面胥吏脸上看一眼,更多不讲道理的棍子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看什么?你用那凶恶的眼神看着谁?想要拒捕吗?想要暴起杀官吗?” 沉重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只是几棍打在肩背上,杂耍郎君已经被打得半跪在地上,又一棍子擦着他额头过去,额头上立刻连皮带肉被刮擦掉好大一块。 血瞬间如泉涌般流淌下来,先污了脸,再湿了半边衣襟,最后溅落在地上。<
r> 小女郎原本一直忍着害怕,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恐惧,猛地哭了出来,扑上来将杂耍郎君护住:“不要打了……不要打好心哥哥……恶钱不是我们的,是别人给我们的……” “别人”能是谁?不就是周围这群为杂耍慷慨解囊的百姓们吗? 还留在这里的人们,看着被打成这样的杂耍郎君,虽然十分同情,却更害怕同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忙道: “也不是我们的啊!” “我们都是良民,不会用恶钱的。”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饭钵拿出来的时候,底下是有钱的,这恶钱,定是早早就藏在了里头,想借着这次人多眼杂一同用出去!” 周围人群撇清责任的一句句话,让恐惧加倍施压在小女郎身上,她面色煞白,抖得像筛糠一样,不止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人群之中,元观蕴看见,那半跪在地上的杂耍郎君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胥吏的棒子与锁链上。 他想要暴起反抗吗?元观蕴推测。他接着冷静分析:不太可能成功。 白面胥吏并不是一个人。 他有同伴,同伴就在人群中。只是那些同伴没有穿着衙门的衣服,看起来不太显眼而已,若是 杂耍郎君要动手,这些同伴肯定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元观蕴分析出来的东西,杂耍郎君似乎也看明白了。 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在死死盯着白面胥吏的下半截衣袍一会儿后,倏然转开了。 对方微微抬起眼皮,先看旗杆,又看悬崖,再看山道。 想先爬上旗杆,随着麻绳滑向山道或者悬崖。元观蕴想。 按照他刚才展现出来的灵敏,他自己或许可以,但他如果还要带着那个小女郎,他就做不到。 果然,最后那杂耍郎君垂了垂视线,望了身前的小女郎一眼。 他的声音和姿势,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很卑微: “大人明鉴,这饭钵里的钱,虽然有一部分是我们的钱,但我们的钱肯定是放在底下的,盖在上面的必然不是我们的钱啊……” 然而白面胥吏对此的回应,就是是刷拉一声,将沉重冰凉的铁链直接套上他的脖子。 接着,白面胥吏将铁链一扯。 像是拉什么畜生一样,把杂耍郎君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回衙门。”他吆喝着人群里的帮闲,“把那小女郎也带上,都是案犯!” 杂耍郎君被来已经认了,见一个接一个的帮闲从人群中走出来,去抓小女郎,此时又挣扎起来:“等等,恶钱是我的,带我一个人就好了吧?蒲娘才十岁,她知道什么!” 那小小的女郎,叫做蒲娘。 此刻被帮闲直接抓到了怀中,就如同蒲草一样的贫贱与无助。 “……寸金?寸金!” 元观蕴的耳旁,响起了尹问绮一连串的低叫声。 “郎君?”寸金及时出现了。这个奴仆总擅长在不需要他的时候消失无踪,在需要他的时候,又仿佛从地里凭空冒出来。 “你看这事儿闹得……这还是佛祖脚下……你赶紧上山,请珈蓝寺的法澄大师下来调解调解。”尹问绮叮嘱寸金,“法澄大师人好,一定不会做事不管的。” “我明白!”寸金重重点头,一转身快步往山上跑去。 “他们肯定不是故意要把恶钱花销出去的。”尹问绮又对元观蕴说,他有些同情杂耍郎君和蒲娘,“应该正如他们所说,是刚才收打赏的时候人多眼杂,这种情况下,哪里有空一个个去分辨?根本不可能知道恶钱从哪里来……” “那枚恶钱是他给的。”元观蕴接话。 他的记忆好。虽然刚才没有刻意观察,但看见的一切还是习惯性的留存在脑海之中。现在一边听尹问绮的话,一边仔细回溯大脑,很快找到了那枚恶钱的来源。 “谁?”尹问绮一愣。 “他。”元观蕴伸手指向人群一处。 尹问绮顺势看过去。 只见元观蕴所指位置,乃是一位站在靠里头的身穿鹦鹉绿的绸缎长袍、看起来像位富家公子的年轻男子。他站得额外昂首挺胸,天气根本不热,他手里却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地晃晃,扇子底下, 一块硕大的墨绿色玉佩随之摇摇晃晃。 无条件相信元观蕴,且正好需要找些理由来耽误白面胥吏,好等法澄大师下来调解的尹问绮立刻站出来喊了一声: “等等!我知道恶钱哪里来的,恶钱就是他给的!” 他的手指,稳稳的指向那位鹦鹉绿长袍。 都指完了,大家错愕的
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才慢半拍地观察到: 刚刚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胥吏上,既恐惧,又生气,全都敢怒不敢言。但这鹦鹉绿的目光好像没怎么看胥吏,倒是老看着游走在小女郎和那位杂耍郎君上? 接着他又有点迷惑,不太确定: 嗯?这人感觉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虽说感觉熟悉,可是尹问绮想了半天,总没有想起来。 那拖着杂耍郎君和蒲娘的白面胥吏,被这么一阻,脚步倒是慢了。 本来已经低头认命的杂耍郎君,也立刻转头看来,希冀的目光落在尹问绮身上。 而这时候,错愕的人群之中,那被指出来的鹦鹉绿长袍尤其显得惊慌:“你凭什么说是我?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是我?你若是看到了,看到了——” 他这么磕绊两下,看着衣着华贵的尹问绮,话说得顺畅了。 “你若是看到了,刚刚为什么不说?现在才说?是不是刚才你不确定,现在看杂耍的两人要被带走了,着急了,就说是我?” 说着说着,这鹦鹉绿衣袍的人,从惊慌变成了委屈。 “这位郎君,你虽然觉得他们可怜,但也不能因为他们可怜,就把这祸事推到我头上吧?我给他们打赏本是发好心,难道好心没有好报吗?这可是佛祖脚下,佛祖看着的!” 周围的人虽然不敢对穿着富贵的尹问绮发声,害怕惹祸上身,但心里也是这样觉得的。 更令他们担忧的是,现在被指认的是哪位穿鹦鹉绿衣袍的,若是那鹦鹉绿衣袍自证了清白,那这富贵公子待会会不会指认他们? 对方的委屈并没有动摇尹问绮对公主的信任。 不过他也在考虑一点: 刚刚那枚恶钱看起来颇为精致,无意中拿到了,没有辨认出来,再随手用出去,也是有可能的。也不能断定这人就是坏人,就是故意把恶钱给那杂耍郎君的。 于是他语气舒缓,试图说道理: “这位郎君,你不要慌张。你刚刚只是把银钱给了杂耍的郎君,对吧?其实这并不算交易。” 大家一愣。 那鹦鹉绿长袍也一愣。 “大家想想,杂耍郎君虽然在卖艺,但这卖艺并没有规定多少钱,大家也不一定要给钱。世上哪有不用给钱的买卖?” 这样说的时候,尹问绮暗暗想着: 世上不用给钱的买卖可不少,只是要给别的东西罢了。 但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说得那么细了! 尹问绮继续道:“大家既然不用一定给钱,这钱就 不算是交易, 9(格格党。学)_9, 交易恶钱需要杖责,可赠予恶钱并不用呀!” 时间太短,虽然挺仓促的,但尹问绮的思路是这样子的: 先摘出周围百姓交易恶钱的责任。 这样那鹦鹉绿衣袍的男子说不定愿意承认这恶钱是自己的。 恶钱的归属转移了,再加上杂耍郎君对寺庙的供奉没成,非要辩,也有辩一辩的空间,待会法澄大师再出来打打圆场,应该能让杂耍郎君脱离责任吧? 他不太确定,决定视胥吏的反应想想后续的招数,便朝那胥吏看去。 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周围的百姓都开始深思起来了,那白面胥吏却只恶狠狠的望了他一眼,那恶狠狠的一眼,又在接触到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后,变得温良下去。 接着,白面胥吏没说话,也没有朝那鹦鹉绿的郎君看上一眼。 反而只将手里的锁链用力一扯,扯得那杂耍郎君脖子被牵,直接跌在地上,又被他从地上拖起来。 他方才无常鬼似的厉喝一声:“走!” 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庄严宝相所,恍惚之间,不似佛脚下,倒似鬼门前。 尹问绮开始生气了: 这还真像端木司徒公所说的,底下胥吏办事,不尊律法,一味严苛峻刑! 于是,他不理那鹦鹉绿男子,转而指着胥吏道: “你急什么?你是来查恶钱的吧,怎么光冲着那杂耍郎君和小女郎去?该不会查恶钱是假,要抓着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是真?” 就算这样说了,周围的百姓也无人敢应声。 普通百姓们,绝不敢和胥吏对上。 “还有,”尹问绮又说,“怎么只有你穿着衙门的衣服,其他人都没有?他们是衙门的吗?看上去倒更像街面上的泼皮无赖!” “这位郎君,你在妨碍衙门执法吗?如今司徒严查恶钱,你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用,也不能对这事
儿指手画脚!”那白面胥吏终于有了反应,转头冲尹问绮声色俱厉说道,只是那句‘皇亲国戚’,叫他这段话更像是色厉内荏。 尹问绮没被吓到:“你若觉得自己没错,不如就把你的姓名说一下吧!” 尹问绮话说到了这里,那胥吏却不愿意再回尹问绮了,拖着杂耍郎君与蒲娘就要走。 那些没有穿着衙门衣服的帮闲,也有意无意地往尹问绮面前走。 但并不是想对尹问绮动手,光看着那年轻郎君的衣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们只是要挡在尹问绮和胥吏之间,免得这郎君再多阻挠而已。 “他要跑了。”元观蕴低声道。 “确实要跑了……法澄大师怎么还没有来!”尹问绮有点儿着急。 “不是胥吏,是丢恶钱的人。”元观蕴纠正。 有了耳旁这句话,注意力全在胥吏身上的尹问绮,这才发现那鹦鹉绿长袍的年轻男子,竟已不在了原来位置! “ 他跑什么?”尹问绮下意识问。 元观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两步, 接着停下。 “人在那里。” 尹问绮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 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鹦鹉绿长袍男子! 身旁已经没有奴仆了,尹问绮判断此刻不能让对方跑走,于是没想太多,捏住拳头着急说: “公主等着,我去抓住他!” “不用这么麻烦。”元观蕴道。 “嗯?” 一声落下,尹问绮只觉得元观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先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看了看他今天簪的佛家七宝簪子,又停留在他的腰带上,看了看他今天佩的柿柿如意红玉玉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很鲜明的情绪: 舍不得。 尹问绮:“?” 他接着发现,元观蕴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扬手一掷。 层叠华丽的紫色缠枝花衣袖滑到肘中,露出原本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这是一只依然显得有些瘦的手臂,但却已经没有尹问绮最初见到时候那样细瘦可折。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骨节逐渐茁壮,皮肉越发凝实,它是如此迫不及待,跃跃生长着。 可能是太过于亲近了,尹问绮并没有发现这只手腕掩藏起来的恐怖力量。 相反,他沾沾自喜于:咦,我好像把公主喂胖了一点点欸! 然后,尹问绮的视线才被那飞出去的石头牵引着,看见那石头精准的打在了鹦鹉绿长袍男子的腰带上,对方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天蓝色的荷包,被这块石头这么一击,那沉甸甸的荷包倏然掉在地下,发出“啪沙”一声。 本来埋头往外走的鹦鹉绿男子在又走了两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赶紧往腰侧一摸,摸了个空,他忙回头去找,一下就看见掉在了地上的钱袋。 他正要去拿,就是这时候,那被胥吏锁住了的杂耍郎君,却猛地将脖子一甩,这一甩极其用力,仿佛是猛虎甩动锁住自己的笼头那样充满着血腥—— 猝不及防间,胥吏手中的铁链竟脱了手。 那杂耍男子便带着这条缠住脖子的铁链,朝前纵身一扑,扑到那天蓝色荷包之前,直接将荷包的系口扯开撕碎。 叮叮当当。 一大捧闪闪发亮的铜钱洒满山道的青石板地面。 杂耍郎君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指尖一折。 “啪”。 折断了。 他又捡起一个铜板。 “啪”。 还是折断了。 接着,他捡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没有做什么挑选,完全是在满地的铜钱上随意挑选,可那些铜板,一个个都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了。 终于有大胆的百姓也蹲下身,捡起一个铜板,自己试了一下 。 只听同样的“啪”一声。 那人惊呼道:“真的是恶钱!这里所有的都是恶钱啊——” 他们再看向杂耍郎君。 蹲在那里的郎君额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铜板上, ?(格格党学)_?, 他仿佛笑了一下。 笑得像逃出升天的鬼魂一样狰狞。 事已至此,鹦鹉绿男子见势不妙,一话不说,连那掉在地
上的荷包都不管了,直接掉头,往外跑去。 可他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像是人手,简直像铁枷! 他心中忿怒,转头看去,先看见一袭月白刻金线长袍,心头便往下一沉。 衣袍上的金线绝非人人能用。 能用金线的,非贵胄官员,就是豪富子弟。 他的目光再往上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一柄簪在发髻上当发簪的小箭。 皇都之中,没有人不认识这柄小箭! 他分明认出了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叫人看出自己认出了,反而用力抽着胳膊,犟声道: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放手!放手——” 来人自然是郑峤! 除了郑峤,还有谁会把一柄小箭插在自己的发髻中? 郑峤善用弓,手里力气自然不小。虽然鹦鹉绿男子极力挣扎,他还是轻轻松松将人控制。 他不着急,先用钻研的目光往地上那平平无奇的石头上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尹问绮:“怎么,这人冲撞了尹郎君你?” 尹问绮忙道:“没冲撞!但他恐怕是坏人,他有一袋子恶钱,还陷害那杂耍郎君与蒲娘!” “哦——” 平日里,郑峤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他不在意那杂耍的两人,目光瞥也没有往那边瞥一眼,倒是看了两眼手里提着的鹦鹉绿男子,接着,他突然道: “你有点眼熟。” “郑郎君你也觉得他眼熟?”尹问绮一听,也想起了自己的熟悉感,“我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记不起来……” “你是,”郑峤记起来了,“端木桅的贴身奴仆良才吧。” “我不是!”良才狼狈地遮着脸,左躲右闪,连连道,“我不是,我不认识什么端木家的郎君,也没有陷害那两个杂耍的,我陷害他们干什么——” “你在说我认错人了?”郑峤说,“需要我提着你找端木桅确认吗?” 良才蓦地闭上嘴巴。 “郑郎君,让你的人把那个胥吏和他的帮闲也留下,别让他们走了。”尹问绮的声音响起来,他指着一个地方说。 众人再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胥吏并他的一帮帮闲,此刻竟然一声不响,在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不用郑峤再吩咐。 那些跟随着郑峤来到这个,个个膀大腰圆的奴仆们 , ??, 把胥吏连同他的帮闲们都给抓住了! 刚刚还像无常鬼一样的胥吏,面对着郑氏的奴仆,却又变成了仿佛杂耍郎君一样的角色,半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地被推搡和驱赶。 这时候,尹问绮和元观蕴也走了上来。 尹问绮将刚才的事情简单告诉了郑峤。 而元观蕴直接问良才:“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钱?” 这个问题极为关键! 尹问绮也疑惑道:“便是生意人从各处不小心收上来,也得花些功夫挑拣,才凑得出来呢。” 当然,端木家也是有很多产业的。 收到不少恶钱,也不奇怪。 “它品相这般好,就是冲着蒙蔽买方去的,一般来说会夹带在好钱里一并花出去……”尹问绮从地上将铜板捡起来,若有所思,“怎么会是清一色的恶钱呢?” “和端木家无关!”良才终于开口了。 “我懂了,原来你是在利用恶钱本身!”尹问绮想了又想,突地恍然大悟,“那胥吏和你是一伙的呀。你故意把恶钱放入蒲娘饭钵里,是为了陷害他们!等到他们花出去时,胥吏刚好跳出来,再冠冕堂皇的扯着说什么禁恶钱的法令,借着法令来坑害他们。” 白面胥吏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张皇失措了,他们想走,但却被郑氏的人堵着,根本走不了,白面胥吏只好无力的叫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良才开口,又闭上,“他——” 这么嘴巴张张闭闭之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白面胥吏没有挪开。 这可不像是一点不认识的模样。 尹问绮等着,看这良才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元观蕴没有等。 他迫视对方,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么多的恶钱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喝: “好贼子,佛前的那盘恶钱,
原来是被你给偷了!” 大家回头看去,只见山道之上,匆匆走下来三个人,当先的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大和尚,走在第一的虽有一头乌黑长发,但大家也都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武陵王元无忧。 至于走在这两位身后的,尹问绮也看见了,不就是自己派到山上请法澄大师的寸金吗? 怎么没请来法澄大师,倒请了武陵王下来? “这是珈蓝寺的惠明大师!” 人群认出了这位大和尚。 “平日里常常给我们解签的,还下山为我们做法事的惠明大师!” 惠明大师并非名不见经传的和尚。 因此他虽然匆匆赶到,但他一开口,大家已经听了进去,只是正因为听进去,更多的令大家迷惑与惶恐的问题也被牵扯出来了: “这人怎么会到佛寺中偷盗恶钱?” “佛寺里怎么会有恶钱?” “ 大师,寺里若是有恶钱,那么借给我们的长生钱中,不会有恶钱藏在其中吧?” “ ㊣㊣” 这段说来,入情入理。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良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袋子品相差不多的恶钱。 只见那被扣住的良才愣愣看了惠明大师一会,又看看其余疑惑的众人,仿佛是终于知道没有办法逃脱眼前的一切,于是开了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下来: “……我以为这盘钱是佛祖赐给我的福气!喜悦的拿走了之后,才发现那是盘恶钱。 “我颇感晦气,心想这下子只能夹带着花,至多多买一壶酒。” “这样下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白一郎。” 他嘴里的白一郎,不是被人,正是那胥吏。 “我们关系好,我和他说了那盘恶钱的事情。” “可白一郎却告诉我,一壶酒都不一定有。现在恶钱管得严,若是随意花用,被人认出来了,搞不好要惹事……说话之间,我们就看见了那杂耍郎君和那位蒲娘。 蒲娘虽然年幼,但长得还好,养几年说不定能够赚一大笔。我称赞了一声,白一郎就笑道,这笔钱只要换一种用法,不止不会惹事,反而能白得一个小娘子……” 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了。 “呸!”现场虔诚的信众怒骂他,“佛祖的钱都敢偷,偷走了钱还立刻产生了这样歹毒的念头,你是要下阿鼻地狱的,这就是佛祖对你降下的惩罚!”!